那一刻,林巧云突然很想哭,脑子里五光十色,想的全是这半年的种种光景。
她的婆婆,泼辣得很可爱,她的公爹,装糊涂一流,她的妯娌,各有千秋,她的兄弟,性子温纯,她的夫君……
他有宽厚的肩膀,广阔的胸膛,永远站在她身后,顶着那塌下来的天,任她胡作非为。
阿汉,她突然就很想他。
眼睛一闭,一滴泪从眼缝挤出来,砸进地下泥土地,她能听到钢刀落下时候,风被砍断的声音。
只是,凌空倏地一声响动,她惊得又是睁开了双眼。
“唔……”独眼男子闷哼一声,羽箭自背后穿过肩头,力道十足,震得他闷哼出声,不得不狼狈收了势头,转身迎战。
哒哒哒,马蹄踏空而来,接着便是刀剑撞击之声。
林巧云只觉有人落了马,向她匆匆奔来,“林大嫂,你没事吧?”
乍见林巧云蜷缩在地上,吕氏三魂没了七魄,赶忙将人扶了起来,瞅着她脸色煞白,捂着肚子,浑身脏乱,刚才钢刀差点落到头上,她眼眶都湿了。
林巧云只是一个弱女子,毫无一点身手,竟是豁出性命,护住其他百姓。
这头终于缓过劲,靠着吕氏站起身,林巧云摇着头,勉强吸气,“我没事。”随后大批官兵赶到,火把一簇簇,照亮了此刻场景。
河岸边交手的,是独眼男子跟吴岩。
吴岩身上背着箭筒,地上搁着弓,方才就是他出手相救。此时在场之人,也唯独他的武功能拼过独眼男子。
所谓武学,差之一分一毫,结果都是明朗清晰。
“啊!”吴岩利剑压顶之下,独眼男子用钢刀抵挡,终是顶不住千斤重压,肩头伤口崩裂,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无数的官兵齐齐上涌,将佩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胜负已定。
援兵已至,小镇危难已解,林巧云软着两条腿,打眼往人群里头瞅着,瞅了半天,神色有些茫然,“吕夫人,阿汉呢?”
☆、301.第301章 回不来了
生死千钧一发,吴岩终于带兵赶到,秦家兄弟顾不得场面混乱,拉着吴岩就喊,“大嫂引开山贼了,在镇尾!”
吴岩瞅着地上横飞的人头,眉心一跳,扬鞭策马,四蹄齐飞,一甩尾就不见踪影。
堪堪在钢刀落下前将人救下,吴岩望着林巧云狼狈模样,心中是赞叹,又是惊慌,差一点,如果出手慢一步……
可当那双水眸迷茫四顾,问出了秦汉的下落,在场的,戚家夫妇,吴岩皆是心头一震。
“夫人,阿汉呢?”林巧云缓过劲来,抓着吕氏的手,又问了一遍,内心至今无法平息的惶恐,急需见到自家男人,才能安心。
可等了半晌,四周除了安静,还是安静,火把噼啪燃烧的声音无限扩大,每个人脸上的神色,皆是为难。
“巧云呐……”吕氏艰难开了口,捂着身前冰凉小手,语气有些沙哑,“我们对不住你哇,秦汉,他回不来了。”
秦汉,他回不来了。
那声音,像是灌进脑子里的风,吹得嗡嗡作响,好半天没让林巧云反应过来,她转过头,感觉浑身僵硬,脖子都在咔嚓咔嚓响,眼珠子盯着吕氏,认真辩清那是玩笑还是真心。
愧疚的,怜悯的,饱含许多情绪的一双眼,蓄着泪,告诉她,她的男人,回不来了。
吴岩收了兵器,举步上前,咬着牙,郑重抱拳,声音满是自责,“林大嫂,是我食言了,秦兄弟带我们深入腹地,进了山贼老窝,给我们留下了重要的线索,只是他自己,却被山贼扔下了山崖。”
这算什么?舍身取义吗?还是奋不顾身?
林巧云听这一字一句,仿佛能看见,汉子身子隐没在黑漆漆崖底下,浑身血液在瞬间冻成了冰渣。
“找过了吗?确定真的死了吗?尸体呢?”林巧云嘴巴上下开口,接连抛出了问题,冷静得好像无情之人。
可她面上那股子惨白,却似是被掏空了灵魂。
吴岩握紧了拳头,侧开头,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这里整顿完毕,我们立刻回头搜索,崖下……太深。”所以,搜索难度很大,生存的几率也是很小。
林巧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忽而心口一阵绞痛,疼得她眼前发黑,身子瞬间就软了下去。
“巧云!”吕氏赶忙扶住她,连吴岩也下意识搀扶,摸到她的手,惊觉凉到刺骨。
丧夫之痛,吴岩不懂,却真切感觉到林巧云的痛苦。
伤心到了极致,痛不欲生。
这头忙着安抚林巧云,那头被佩刀重重压在脖子上的独眼男子却是听得清楚,唇边顿时扯开一个笑,极为诡异,“呵呵,真是报应不爽,小美人,你的夫君,我见过的。”
林巧云猛地倒吸了口气,强自挺直了背脊,眼神在火光中,精准投到他的身上,“他在哪里?”
独眼男子咧着嘴,半只虎眸满是兴味神色,口气幽幽,“死了,我亲手杀的,他带兵到了我的老巢,被我一刀砍了,还让人把他的尸体,扔下山崖,喂给青狼山的野兽了。”
☆、302.第302章 我要杀了你
火把的光在空气中跳跃,林巧云只觉脑门突突直跳,疼得厉害,独眼男子的话像是压垮她心底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她的心放进搅拌机,揉成一堆粉末。
“闭嘴。”吕氏手中长鞭一甩,朝着独眼男子面上招呼,啪的一声,清晰血痕刻在那张脸上,连着半只眼罩都被解了下来,失了明的眼上,难看的伤疤,尤为恐怖。
可他却直勾勾,只看着林巧云,“你男人死的时候,还求我来着,让我放过他,说家里还有妻子在等他。可惜啊,他犯了错,我不能饶他,只能把他的腿脚都砍了,把血都流干了……”
“住口!”吴岩暴喝,唰地一声抽出佩剑,大步上前,一下横在他的喉间,眸中怒火,像是要喷溅而出。
“来啊,下手啊,你动了手,我看你怎么回去跟主子交差?”独眼男子有恃无恐,唇边的讥讽,好似捏住了吴岩的心脏。
可吴岩怕他,有人却不会。
唰地一声,众人心头一惊,回头看向林巧云,只见她抽走了官兵佩刀,高举着冲过来,神色狠绝,“我杀了你!”
“不可。”吴岩心头一紧,顺手甩了佩剑,拦腰抱住了林巧云,那冲击力道之大,连他都生生被撞得后退一步。
锵。
林巧云手中的刀,砍在了官兵的佩刀上头,激起了摩擦的火花,堪堪距离独眼男子,不到分毫差距。
只差一点,她就能为秦汉报仇,胸口涨满的悲伤绝望,化成了仇恨,让她不顾一切,就算被阻拦,也奋力挥舞着佩刀,神色癫狂,“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吕氏大骇,竟是连上前安抚都不敢。打自林巧云经营买卖,人前永远都是淡然温和,有礼谦卑,何曾见过这等披头散发,狠辣决绝模样。
吴岩若不用尽全力钳制,恐怕也箍不住她,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之力,恐怕也牲畜都没宰杀过的妇人,当真是要杀人。
许是体力到了极限,佩刀挥舞的力道,一次比一次虚弱,最后铿锵一声,佩刀落了地,她也无力,软在了地上,低垂着头不声不响,只是喘着气息,纤细身子,不断起起伏伏。
这无声的呼吸,像是弥漫开来的悲伤,经历了痛苦挣扎,绝望撕心,最后只剩下无奈。
甭说吕氏一个妇人,就是在场的五大三粗,糙老爷们,都默默红了眼眶,太心酸,也太疼痛了。
就在吕氏要上前搀扶的时候,林巧云突然低声问了句,“你把他扔在哪里了?”
独眼男子一愣,以为她是要焚香祭拜,倒是乐得继续刺激她,“就在寨子后边,你要烧纸,冲着小镇前头就成,哪里是个野兽窟,被吃剩了骨头,不会被带走的……”
恶毒的话还没说完,林巧云忽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冲开了官兵。很多人始料不及,一时间没来得及阻拦。
“巧云。”吕氏心头大骇,追上前去,便见到她夺了外围的马匹,利索翻身,落到马背上,手中顺势扯住了缰绳。
☆、303.第303章 进山寻夫
吕氏冲开人群,却不想林巧云已经翻身上马,动作灵巧轻便,扯着缰绳,一看便是行家里手。
可此刻也顾不得深究,她堪堪追上前,惊声阻拦,“巧云,你不能去,夜里那山里头,野兽太多,白天,等白天再去。”
“吕夫人。”林巧云安稳立于马上,没有回头,火光之中,她的背脊挺直,像一座沉默的山,沉沉的话音砸进吕氏心头,“你合该晓得,我,不得不去。”
阿汉在等着我。
吕氏一怔,思及当时得知自家男人进山时候的心情,一时间呐呐的,不知如何开口。
事情没落到自个头上,咋样道理都说得通,搁自个遇到了,啥道理都成了狗屁不通。
更何况,这一遭,秦汉被拉下水,本来就是他们做的不厚道,再拦着不让她去,未免太无情。
吴岩晓得自个理亏,没脸见林巧云,如今她决定进山,他亦是翻身上了马,“我带一队兵,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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