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张老太太一直没有提要人去接,他也没管。
毕竟张巧绸只是他的继妹,不是女儿,他花不到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谁知她突然主动回来,还是和张兴文一起。
张巧绸没有在看张推官,她的目光定在了张推官身侧的一对少年男女上。
这真是出色到在月光下都能令人眼前为之一亮的一对璧人。
两人衣饰都很普通,少年穿的襕衫甚而洗得半旧,但第一眼望上去很难注意到这一点,只会被他本身的英越俊朗,与孤冷凛然的气质吸引住。
少女穿着鹅黄襦裙,这是暖色调,她却穿出了一种冷冷淡淡的感觉,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两支小小的珍珠发簪,不留心看几乎都注意不到,却愈显得乌发堆叠如云,一张脸庞巴掌大小,如雪般白,长睫掩映下,眼神微微一抬,望过来的时候——
张巧绸嫉妒得想上去划她一刀!
这几年她一年比一年出落得好,揽镜自照时,时常心生自得,到哥哥找上她,替她牵了一根金光闪闪的红线时,她就更为自己的容貌自傲了。
然而再多的自傲,抵不上她见这少女的一眼。
几乎瞬间,当年那种总被比下去的刺痛的感觉全回来了,并且还更痛一筹。
她怎么能——她凭什么长成这样!
苏长越微微往左踏了一步,遮住了珠华。
对面这姑娘眼神中的不善太明显了,要是能化为刀,肯定飕飕直飞过来的感觉。
他身材高,肩膀也长宽阔了一些,这一步踏过来,把珠华遮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到了,她只好拉拉他背后的衣裳,低声道:“苏哥哥,不用挡,我不怕她。”
她还挺好奇呢,张巧绸这模样一看就让人联想到“衣锦还乡”,她一个姑娘家,打哪忽然发的财?何况又和张兴文凑一堆去了,这一对兄妹,没一个好心眼儿,想想都知道他们凑一起没好事。
说完见苏长越不动,她想起来他没见过张巧绸,应该不知道她是谁,就补充了一句:“是我小姨。”
苏长越迟疑片刻,这才让了她出来。珠华忙细细打量起对面一行人来。
张推官开了口:“巧绸,你要回来,怎么不送个信让家里人去接?还有兴文,你那么莽撞就跑了,家里担心你,找了你好久,老太太更是一直都记挂着你,如今总算回来了。你等会见了老太太,可要好好认个错。”
张兴文拱了拱手:“大哥教训得是。”
他的回答慢了半拍,语气也有点随意——因为他也一直盯着珠华在看,直到珠华被苏长越挡住,他才回应了张推官,不过多少还算有礼。
张巧绸就倨傲得多了,她笼着斗篷,慢悠悠地道:“有什么接不接的,我想回来,自然有人送我。”
珠华扬眉:这是真阔起来了啊,以前张巧绸对张推官说话可绝不是这个声气。
张巧绸这样的姑娘,想在短短几年内实现金钱身份上的跨越,途径有且仅有那么一条。
张推官显然也想到了,他的目光随后望向了张巧绸身后的两个妇人:“这两位是?”
两名中年仆妇一齐蹲了蹲身,左边的开口道:“给张大人请安,奴婢们来自平郡王府上,奉王爷之命,送姑娘回来。”
珠华微张了嘴:这高枝攀的,真挺高啊!
而且,平郡王?好耳熟。
以张推官的城府,也掩不住面上的惊诧之色了,他正要再问下去,后面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张老太爷和张老太太来了,张老太太在丫头的搀扶下走得飞快。自打张兴文离家出走以后,她再也没心思整什么幺蛾子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找寻儿子上,苦寻没有消息,她煎熬不过,就迷上了烧香拜佛,这几年足迹踏遍了城里城外各大庙宇。
她有了这个新爱好,家里倒清静了不少,连着几年都过得安稳。
张巧绸先扑过去:“娘!”
“哎,娘的乖乖巧儿……”
张兴文也上前去,作势欲跪,张老太太忙把他拉住,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儿女哭得老泪纵横,场面十分感人。
张推官的话就不好出口了,只得暂时忍住,待他们的相会告了一个段落,才劝了几句,把他们劝到了正院去。
此时二房也听到消息了,张兴志夫妇带着儿女们全赶了过来,在正院堂屋里满满挤了一屋。
张芬盯着张巧绸,简直不敢认了,盯了好一会才迟疑地喊:“小姨?”
张巧绸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张芬又惊讶又羡慕,上来要摸她的斗篷:“小姨,你这衣裳哪里来的?真好看啊。”
冷不防叫一个中年妇人挡住了:“姑娘请自重,不要随便对我们姑娘动手。”
张芬结巴了:“什、什么你们姑娘啊?”
她很不高兴,碰一碰怎么了?还能给碰坏了不成?这莫名其妙的妇人看她的目光好像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下里巴人一样。
张兴志和马氏围着也在不停地提问题,一群人乱糟糟了好一刻,才终于在张推官的压制下各归各位,暂且安坐了。
苏长越算是外人,但众人一时想不起他来,没人劝他先去休息,他放心不下珠华,就没有主动提出,安座时,他默默在珠华身边坐下了。
张推官这时才好问究竟。
还是先前说话的妇人站在当中回了话,她一一又问候了张老太爷夫妇,然后躬身道:“我们王爷出巡封地时,偶然见到贵府姑娘,一见倾心,愿纳为夫人。小妇人奉王爷之命,先送姑娘回家待嫁,纳礼随后送来,正式迎纳姑娘。”
饶是已有了一定的猜测,张推官仍是吃惊不小。
其余人等更是耸容,静默片刻后,如一滴油滴入油锅,炸开一屋议论。
喧扰声里,独有张老太太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淡淡的热气萦绕中,她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
☆、第71章
中年妇人说完那一串,待屋里议论过一轮,安静一点后,才意思意思地问了一句:“未知府上意下如何?”
张老太太忙道:“王爷垂青小女,老身受宠若惊,岂有不应之理。”
转头示意了张老太爷一眼,张老太爷是不知其中真相的,这事情对他来说和旁人一样突然,愣愣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顺着张老太太的意思点了点头:“好,好。”
中年妇人就退了回去,柔声问张巧绸:“姑娘先说劳累,如今长辈也见过了,不如便去歇息下了?”
张巧绸懒懒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上首道:“爹,娘,我坐了这么些天车,实在是累得慌,我先去睡了,明早再来给爹娘请安。”
张老太爷还有些回不过神似地茫然点头,张老太太忙道:“巧儿,你去吧,放心睡,明早迟些来也无妨,家里又没什么事。”
说着便指身侧的丫头小蝶,想叫她跟上去伺候,张巧绸摆摆手:“娘,用不着,家里这些人粗手粗脚的,我使不惯。如今有两位妈妈照管我,好多着呢。”
就扭身走了,两个中年妇人向上首矮了矮身,然后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张推官虽然满心疑窦,然而中年妇人是郡王府的家人,即便有些反客为主的傲慢,他也不好硬把人叫回来再加审问。
本朝王爷不能参政,没有实权,各自被圈养在封地里,无诏终身不能出封地一步,形同坐牢——但即便是犯人,也是天下最尊贵的犯人,非张推官一个六品官可以冒犯,说直接点,张推官要是在平郡王的封地里,郡王瞧他不对付,想个法子弄死他,他死了白死,郡王顶多挨顿骂,罚点俸。
只能把疑问都留给张兴文,倒也用不着他开口,张兴志和马氏好奇的心热切多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把他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问题全抛了出去。
张兴文挺有耐心,一一回答了。
“三弟,你当初偷跑出去,原来是去找巧绸了啊?家里找了你可久,都着急死了。”
张兴文笑了笑:“没有,我一开始没想找巧绸,就在家里呆闷了,想出去闯闯。结果经验少,晃荡了一两年,没闯出头绪来,剩的一点钱还叫贼摸了。我这么一事无成的,不好意思回家,当时离着应城近,我才想先去乡下找巧绸救点急。”
马氏忙跟着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巧绸又是怎么、怎么能叫郡王爷看上眼的啊?”
张兴文道:“刚才李妈妈说了,就是碰巧,我和妹妹去府城买东西,累了进茶楼歇脚,没想到王爷也在那间茶楼里,王爷好茶,听到我和妹妹在谈论茶道,便命人请我们过去一见。”
他又笑了笑,“然后隔了几天,就有一位王府的妈妈来到应城,代表王爷向妹妹提亲了。”
马氏羡慕地吸了口气:“就这样?王爷就对巧绸动心了?”
张兴文耸耸肩:“贵人的心思,我们如何猜测得到。不瞒二嫂,当时我和巧绸都十分惊讶,要不是那位妈妈衣着不凡,还带着护卫,我差点要以为她是骗子了。”
张芬有疑惑,嘟囔了一句:“小姨什么时候懂茶道了。”明明她在家时,心思全都在衣裳首饰上,说到茶,大概也就是个能分得清龙井和六安瓜片的水平,发配去乡下了几年,倒能谈茶论道了,想想都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