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瑶微笑:“劳母亲和妹妹多跑几趟。我与殿下年纪都不小了,只怕婚事近在眼前。家里无需太破费,殿下理应谨小慎微。”
庭芳道:“那些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值钱,你带进去就体面了。比咱们自己挑的还好。”
庭瑶摇头:“往日你说不嫁,当哥儿养着,给姐妹们挣嫁妆随你。如今你也是有人家的人,嫁妆不好看,脸上无光。再则赏你的,我怎好拿了去?知道的说我们姐妹情深,不知道的就该说我欺负庶妹了。人言可畏。”
陈氏笑道:“你姐姐的嫁妆你很不用担心,赶热灶的多了。”
庭芳一想,笑了:“我想岔了。现空了半拉朝堂,想跑官的,头一站拜咱们家,理由都是现成的。姐姐的嫁妆可真得悠着点。”
庭瑶点头:“正是这话。”
说话间,叶阁老来了。叶阁老对陈氏道:“大太太累了一日,且去歇着吧。”
陈氏还有好多话想同女儿们说,然公公有吩咐,也只得走了。叶阁老递了张纸给庭瑶。庭瑶打开一看,白银三万两,愕然。
叶阁老淡淡的道:“私房。”
庭瑶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她依然不变初心,依然很高兴做秦王妃,然而朝野乱局,使得她蜕去了往日的天真。太子,并非恪守礼节便可。当今太子,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么?没有。但他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连带叶家都跟着起伏不定。那么将来的太子亦是如此。太子妃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她能做到么?
见孙女没被喜悦冲昏头脑,叶阁老十分满意。除了承恩公,能封公爵者,无不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在开国动荡的岁月里,不单要能打,还要能熬。熬过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方拿的稳丹书铁券,享得了与国同长的荣华与太平。到了承恩公,真的就只是会生女儿么?无非是看不见的战场上,更为奋力厮杀罢了。
叶阁老对庭瑶一直是满意的。她不似庭芳那样虎虎生威。她的温润和沉稳,更适合杀人不见血的宫廷。顿了顿,叶阁老道:“嫁妆,不会很多。”叶阁老慢慢道,“三万两,亦不算多。甚至,可以说很少。”政治投资的话,三万两几乎相当于杯水车薪。但可表明叶家的态度,以及,对秦王,足够了。
余下来的话,已不用多说。庭瑶明白,家里能拿出来的只有这么多。一口气三万两,只怕是活钱都在此。叶家家业当然不止三万,可叶家十四个孩子,即便她是未来皇后,也不可能都带走。嫁妆的“不会很多”,仅仅是相对。嫁入皇家,再少,三五万两是要的。加上不大好算的折损,以及有些承袭自母亲或是庭芳以往攒的物件,连头带尾,近十万两了。庭瑶觉得压力有些大。
叶阁老此来,不单给钱,还有别的:“备嫁总是繁琐,依我看,很没必要做那些琐碎。你有祖母、母亲与舅母,她们会预备妥帖。从明儿起,跟着你妹妹看朝廷邸报,甚至,看奏折。”
庭瑶点头。
叶阁老继续道:“没有男人喜欢无用的女人。你是妻,妻者,齐也。皇家的独宠难了点,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得宠,总好过不得宠。最差,也要做到姬妾满院,你是独一份的尊荣,亦如太子妃。”
庭芳补了一句:“别太严肃。正妻范儿,端的太足就作死了。皇家没有夫君,甚至没有夫主,只有主子。”嫁入皇家,太艰难。可混朝堂比读书还要像逆水行舟,不进则万丈深渊。只要摆正了心态,总归是好事。
叶阁老道:“四丫头说的明白。你争宠,不是为夫妻之间,而是像我手底下那几个幕僚。甚至……你的丫头们一样。利益才是最稳固的关系,风花雪月一丝都不能有。从一开始,你们就只有利益。绑在一条船上时间长了,才会有感情。倘或皇后还在世,圣上未必有如今的疯狂。满宫妃嫔,谁也不能越过皇后。死太早,是命。活着的时候,她就是最好的。”
叶阁老继续道:“然而,讲利益,也不能不讲情分。你真心待殿下,殿下才会真心待你。主仆之间,也是有情分的。”
庭瑶笑道:“一如福王殿下与庭芳。”
“然!”
庭瑶道:“孙女儿明白了。”
“甚好。”叶阁老对庭芳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庭芳摇头,基本上,除了春宫图详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吧?秦王妃是个技术活,各方面技术都得毫无死角。旁的娘家还可以砸个砖什么的,太子嫡长子?还是老实点别让他砸了叶家的砖。好在秦王也很嫩,庭瑶应该能对付。
教育是漫长的过程,临门一脚不过是重点的强调。叶家花费无数心血浇灌出来的长女,再过的不好,也只能说时也命也了。天下所有事,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叶阁老说完话,迈着属于老年人特有的步伐,走了。
庭芳见祖父走远,歪头对庭瑶道:“明儿,你跟夏姑娘玩一日吧。”
庭瑶似意识到了什么,不自觉的问:“瘦马,真个就那么好么?”
庭芳道:“譬如读书识字,你是打小儿学着的强呢?还是长大了胡乱学的强?师兄这两年练的再勤,字儿总是不如我的。”
庭瑶抿嘴,作为封建统治下的大小姐,对瘦马很难不产生鄙夷。狐媚之术,不过小巧。可看夏波光也知道,她能让叶俊文几乎言听计从。说拽住就拽住,幸好两拨儿是一边的,倘或夏波光与陈氏不对付,比生了长子的周姨娘还要可怕。庭瑶不得不承认,她是有手段的。
庭瑶并不知道,和谐的夫妻生活,对感情是多大的筹码。枕头风之所以恐怖,就在于男人欢愉过后,女人说什么是什么。青楼女尚且能骗去无数真金白银,何况日日缠绵的夫妻?多半时候,男人用理智思考,唯有此事,比女人还要感性。如康熙皇帝那种拔屌无情的品种,极其罕见。遇到了,那就只能拼爹拼肚皮了。
庭芳慢慢的劝道:“皇家人,不好伺候。”
庭芳看到庭瑶别扭的表情,不由笑了。大小姐,没出去过外头,家里再斗成乌眼鸡,也没有性命之忧。公主病才是常态,到了婆家,就好比大学生毕业进了单位,爹妈老师没教的,社会自然会教做人。谁都年轻过,无所谓。可进了皇家门,尤其是太子嫡长子,教做人的代价显然太大。庭芳知道庭瑶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哪个刚订婚的少女,不对未来充满期望?便是她,也会想长大以后与徐景昌的重逢。可去了皇家,敌人就不再是后院里几乎没正经受过教育的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门,而是在各个家族精心培育、朝堂历练多年的……男人们。之前的对手,都仅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还有许多是混日子的;之后的对手,每一个都是TOP10的硕士毕业。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
就像谁都没有想到,当年皇后的一步闲棋,能震边疆;一时兴起,能绑死福王。真的就只是闲棋么?真的就只是兴起么?福王竟就长的那样不谙世事,却心存善念。除了皇子特有的骄纵,几乎找不出任何毛病。包括对徐景昌那样深厚的感情,在天家里几乎是找不到的。皇后就真的没引导过?他能对徐景昌软,就一定能对太子更软。好一个只有骄纵小毛病的、心软重情的小皇子!厉害!
庭芳垂下眼,赐婚……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264章 喵喵喵
砰的一声,花梨木的圈椅倒落在地。平郡王愤而补上一脚,原本就脆弱的交椅款式,就变了形。平郡王犹不解恨,手一挥,大案上的文具七零八落的砸在地上,发出乒呤乓啷的杂响。叶家长孙女选为秦王妃,朝中风向为之一变。谁都知道叶阁老跟太子眉来眼去,圣上当然知道。他深知圣上抬起他的目的是什么,然而机会在眼前,谁不想要?现在好了,后悔了,过河拆桥了?
平郡王怒不可遏,姜阁老被迫告老,整个中枢,再无人能制衡太子。圣上是退缩了吗?平郡王恨出血来,却是毫无办法。太子有宗法、有文官还有武将。他在边疆固然有人,也只能牵制赵总兵而已。想要造一场宫变,至少得禁军有人。一不留神就替太子做了嫁衣。事到如今,他已无路可退,亦无路可进。太子东宫始终水泼不进,不然真想下点耗子药,毒死算完!
看着满地狼藉,平郡王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几年夺储生涯,他的脾气好了许多,到如今却是无用。寻了张椅子坐下,手指不自觉的一下下抓着垫子,要如何才能绝地翻身呢?朝堂没有力量,其它的呢?
姜阁老告老,太子系几乎欢欣鼓舞。时到今日,太子才稍稍松了口气。母后病逝前后,他就一刻都不敢放松。圣上大抵是真意识到自己老了,不再针对他。又或许是三年时间,平郡王并余下的皇子带门人,都不成气候,致使圣上绝望。在东宫的卧室里,太子放声大笑。你的人,谁都有毛病;而我的人,几乎清白!圣上,你不如我!笑出了眼泪后,太子又换回了平素的表情。还不能得意忘形,行百里路者半九十,得忍!忍到那一日,才是真正的解脱。三年的对峙,父子之情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你死我活。太子曾经酸涩过,痛苦过,道如今,全化作憎恨。我们母子,从未对不起过你,而你却背叛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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