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璇趴在鲁老夫人怀里只是哭,并不答话。鲁显烦躁起来:“你母亲这话说得再对也没有了,你还哭什么!”
鲁璇呼地站起来:“娘说得这么大方,你当初三年都没生儿子怎么不给爹纳妾?凭什么来管我?”
鲁夫人先是愣了一下,待听见最后一句话,啪地一声一个耳光就抽到鲁璇脸上去了。鲁显正是因着娶了她才能入于阁老的眼,因此即使三年无孕,头一胎又生了闺女,鲁老夫人有些挂脸,鲁显却是半点都不敢动歪心思的。当然她之后接连又生了两个儿子,鲁显自然更没了纳妾的理由。
这事儿原是她颇为自豪的——做到鲁显这样官阶的,家里不纳妾不收通房的人可不多——她娘家的姐妹们颇有些嫉妒的,只不敢在她眼前犯酸罢了。没想到这会儿被亲女儿明晃晃地揭出来,这脸上如何挂得住?说起来她一辈子顺风顺水,唯独在这个女儿这里不如意,也是相处时间少,母女之情不深,一时忍不住就动了手。
鲁璇被打愣了。鲁老夫人却一下子不干了,连拐杖都不要就站了起来:“你,你好大的胆子,竟当着我的面打璇儿!你这是打她还是打我?”正要往前迈一步,却觉得腿上一阵疼,咕咚就倒下去了。
这下鲁璇顾不得哭,鲁夫人顾不得生气,鲁显也顾不得发愣,连忙一起把鲁老夫人扶到床上去,又忙去请太医来。
鲁老夫人跌这一下,不但腿上痛,手肘也扭伤了,不免就怪起鲁夫人来,一直闹腾到半夜才罢休。
鲁夫人也是一肚子气,伺候婆母睡下,才跟鲁显诉苦:“打入了秋就说腿疼,请了太医来开了药油,又嫌气味大不肯涂,怎么劝也不听。今日闹出这事来,倒都是我的错了。”说着就哭。
鲁显既孝敬老娘,又爱重妻子,还心疼女儿,但又重视官位。今儿这可是种种矛盾都凑到一起来了,他既不能说母亲不是,又不能说妻子不是,也舍不得说女儿不是,憋了半天只能骂道:“都是安郡王和蒋家闹出来的事!”
☆、第101章恩典
被鲁显怒骂多事的安郡王,今日在宫中留得时间久了一些。对外大家都说是来探望太后的,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在跟皇帝说话呢。
可也是。此次治疫安郡王是挑头的,现在蒋家封赏了,下头出力的那些太医官吏们也赏了,那给安郡王点什么呢?
金银珠宝?堂堂郡王应该还不缺这个。那官职?对不起,皇帝不想给。
其实大家都知道,当时那朱某人提议由安郡王去主持治疫,就是巴不得他在疫区里出点事呢。现在人家啥事没有出来了,还立了功,你却什么都不想给,这哪儿成呢?所以啊,皇帝不得不把人留下,好生忽悠——哦不,是抚慰一番。
至于最后的结果?据内部消息,那位推荐安郡王的朱某人,大概是要外放出去了。他得罪了安郡王,还是出去避避的好。否则安郡王出了这么大力却得不到实惠,不得去找他算账么?
这都是杜太监偶然跟小徒弟们说话的时候漏出来的口风,然后消息就像长了腿一样飞去寿仙宫了。
太后这会儿精神还好,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骨头都酸,由宫人扶着在殿内走了几步,就歪在迎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听皇后说话。
“皇上竟没让蒋氏做院判,定是舍不得她来当差!母后,皇上多半是瞧上她了!”
太后精神虽还好,却也没力气跟她磨嘴皮子,只看了一眼就算了。青玉几乎都能知道太后在想什么:让蒋氏做院判你说皇帝要让她进宫里来,不让做你又说是舍不得她当差,什么话都被你说了,还让别人说什么?何况蒋氏好歹刚救了太后的命是有功的,你如今就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不成?
这会儿杜太监那边儿说的话已经被传过来了,皇后总算暂时放下了桃华的事儿,舒了口气:“没给他封赏,皇上这事儿做得好!”
太后却向青玉道:“叫人去问问阁老,朱寺丞要外放到哪里去?”
这是有些疑心了。青玉连忙应了,转身一边吩咐下去,一边小声道:“奴婢听说,惠民药局里的事儿,跟朱寺丞多少也能扯上点关系,他有个侄子在里头办差呢。”虽说只是小吏,但平常也能跟着上官捞点油水。
太后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若虽这样,出京避避也好。”想了想又问,“是贬官,还是怎么?”
传消息过来的人忙答道:“听说是平调。”平调,看起来不是贬官,但京官平调外官,其实还是相当于降了半级。
太后忍不住就又叹了口气:“这是怎么闹的,怎么这一年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还总是牵扯着咱们的人呢?”
皇后不屑地道:“还不都是老四闹的!母后也不用担心,咱们的人多,官场上还不都那样儿,谁还不捞一点。不过是先做个样子,过几年想法子再调回来就是了。”
太后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道:“他还在皇帝那儿?”
下头人知道她问的是谁,垂手答道:“是。听说,皇上还在安抚……”
太后皱了皱眉,道:“明日请了阁老夫人来,让她去旁枝里挑个伶俐点的女孩子,给安郡王做侧妃。”
皇后顿时睁大了眼睛:“母后!咱们家的女孩子,怎么能给人做妾!”
“只是旁枝而已。”太后不耐烦地道,“你当她们人人都有你的福气吗?能做个侧妃已是求之不得了。再说,那府里总得要有个通风报信的才好。我瞧着这些日子的事儿——他可不像刚进京城那会儿了……”
皇后虽然明白,但想到要让于家女给沈数做妾就不舒服,最后冷哼了一声,喃喃地道:“他倒好大脸……”
好大脸的沈数正跟皇帝在明光殿说话,而皇帝看起来挺愉快的,并不像在费劲安抚什么的样子:“今日朕给蒋家的封赏,你看可还好?本来朕想给蒋锡一个实职的,但听他奏对便知他太过老实,并不宜为官。”
沈数点头道:“皇上说的是。不过,臣弟还想替蒋氏再求个恩典。”
“哦?”皇帝扬了扬眉毛,“你还要求什么恩典给她?毕竟是女子,这官职也是不好给的。何况给了她官职,进宫当差反而要受皇后磋磨。”
沈数笑笑:“臣弟知道。臣弟只是想——将来她若有了合心意的人家,能否请皇上赐她一对如意做嫁妆,庶几也无人敢轻视她。”
皇帝有些诧异:“朕还当你要求她做侧妃呢。”
沈数失笑:“做侧妃哪里算什么恩典呢?”
“怎么不算?”皇帝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她虽有功,毕竟出身低了些。郡王侧妃是四品封诰,就是于家嫡出的女儿,将来也未必都能得了。”
“侧妃也是妾,不得穿大红。子女庶出,不得继正统。”沈数微哂,“皇上刚才也说了,她虽然出身低,却是自己有本事立功的,又岂会贪这四品的封诰而为妾?若不是女子不可为官,她这不是已经能自己挣到正六品的院判了吗?”
最后这句话说得俏皮,皇帝也笑了:“是啊……一朝为妾,永非正统,难怪她们容不得……”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一句连沈数都没有听清,只觉得他说的似乎不是桃华的事儿,略有些疑惑地注视着他。
皇帝整了整神色,另起了一个话题:“崔氏的事查清了吗?”
沈数摇摇头:“疫情突然,没找到机会让人给她诊脉。仅凭那郎中说的话作不得准。臣弟着人查过,她几次跟人见面都在茶楼酒肆之地,且停留时间也不长……”说起来时间似乎也不够颠鸾倒凤一场。
“何况臣弟总觉得,崔氏再大胆也不敢如此才对。这可是要连累她全家的。”
皇帝皱了皱眉:“若是如此,还真不好办。若是硬来,她真有孕也就罢了,万一那郎中误诊,事情可就闹大了。到时候崔家白白得罪,太后那里怕也要生事。”
沈数笑了一笑:“这不是还有几天吗,臣弟再想办法就是。”
皇帝叹了口气:“当初父皇觉得,崔家女小小年纪就知道给父亲做针线,长大了定是贤妻良母,这才给你定下。谁知道人心易变,竟至于此……算算日子,崔济民也该进京来了,这是个精明人,怕是他来了就不好下手,要快些。”他略顿了一顿,又缓缓补充了一句,“朕希望,这事儿还是能私下解决,不要让崔家失了脸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免也有些自嘲:堂堂的皇帝,现在竟是这个也要拉拢,那个也不敢得罪,说出去怕不笑掉人大牙?然而先帝宠妃被害,也一样要忍气吞声,父子两代,境遇竟如此相似。
被皇帝说是“也该进京”的福州知府崔济民,现在其实已经进了京城,穿着一身不起眼的便装,带着一个小厮风尘仆仆地进了崔宅。
他一进门,崔夫人就抹着眼泪迎了上来:“老爷总算来了。”
“那孽女呢?可找着了?”崔知府顾不得多说,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崔夫人呜的一声就哭了:“没有……那天行宫里乱得不成样子,承恩伯病着,外头又发疫,等我发现的时候,人都不知走了多久……这些天敬儿在外头找,又不敢说得太清楚……”要知道当时她让身边丫鬟假装崔秀婉,藏在马车里回京城的这一路上心有多慌,也幸好是行宫里一片混乱,才没有人注意她们母女,不曾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