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平白担了御史之名,实际上,手头上并没有什么钱,正因为没钱,所以对这些事情,也不是很在意。正通银号的人,看他品级不低,还以为来了大买,于是为他办理了这项特权,却没想到,最终用到了曹玉燕的身上。”
“曹玉燕贪慕虚荣,每月花销极大,这十两银子,是远远不够用的。”说了这么久的闲话,姜崇亮终于肯将话题重新转回到案件身上。
梅长歌听着听着,索性盘腿坐在姜崇亮的对面,饶有兴致的听他说话,面上不见丝毫疲惫不耐之色。
“很快,曹玉燕就做起了无本万利的皮肉意。”姜崇亮不屑说道,“她那个相貌,能看上她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多是贩夫走卒之辈,赚的钱不多,只好以量取胜了。”
“我耐着性子,慢慢观察了年多。”姜崇亮心中一阵愤怒,“我看着她那个门庭若市的小院,越来越替我的父亲感到不值。”
“他一世英名,居然败在这种女人手中,真是荒唐。”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姜崇亮闭着眼睛说道,“那个男人,大概在十五岁吧,我不太记得了,做的是走街串巷的货郎意,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全花在曹玉燕身上了。本来一直相安无事,后来曹玉燕自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便再不肯见他了,这一下,可当真是有趣极了。”
“这件事,是你做的?”梅长歌缓缓问道。
“自然是我。”姜崇亮点点头,神色如常的说道,“那人实在太傻,杀人都不会,还得我一点一点的去教。”
“梅大人,你知道吗,杀人这件事,其实是个技术活。”姜崇亮的声音,渐渐提高了起来,得意满满的说道,“只要谋划得当,是完全可以不动声色的杀掉一个人的。”
“曹玉燕做的那种营,街坊四邻都很嫌恶,她失踪不见了,大家都很高兴,并没有人追问她的行踪。至此,我以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最敬爱的父亲,也能够随着曹玉燕的死,而重新振作起来了。”
“未免父亲发现端倪,我模仿曹玉燕的笔迹,给父亲写了一封告别信。我知道,这种结局,其实是父亲最想见到的,身为儿子,我当然要尽量满足父亲的心愿。”
“可惜,此事之后,父亲并没有按照我预想的那样,重新振作起来,反而终日郁郁寡欢,最后还偷偷跑回老家,想要见曹玉燕一面。想那曹玉燕根本没有回去,父亲自然不会有所成效,他真是个痴情种。从老家回来以后,父亲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曹玉燕的行踪,对我,似乎也更加冷淡了。”
“我拼命的想要引起父亲的注意,我变着法的折磨他,我逃学,我打架,我去逛**,我希望他能跳起来,看我一眼,哪怕把我打残了,打废了,我的内心,也依然是欢喜的。”
“但他对我始终视而不见。”姜崇亮苦笑道,“这样的活,大概过了两年左右吧,有一天,我走在街上,突然没由来的,觉得有个女人,长得和曹玉燕极为相似。是的,我知道,曹玉燕已经死了,她只是在长相上,略微有些相似罢了。”
“我猛然意识到,既然我的父亲,能够因为一个相似的相貌,便就此**,那就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曹玉燕出现,我必须把她们都杀掉,才能保证,我的父亲不会走上一条歧路。”
3459第二百四十一章 有生皆苦3459
梅长歌听了姜崇亮的话,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既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十七岁花季少女,自然多少有些相似之处。况且,以姜崇亮疯狂而偏执的性格来看,他恨的,怕已经不是曹玉燕,而是女人这一整个群体。
和曹玉燕相似,只不过是姜崇亮为自己寻找到的一个借口,他试图用这个借口,来说服自己,他滥杀无辜,不是因为**,而是因为他爱他的父亲,爱得失去了理智。
“那他们呢?”梅长歌面色有些古怪的问道,“他们究竟是怎么被你拖下水的?”
“不是我。”姜崇亮阴测测的说道,“是他们自己。”
“若非他们心怀恶念,便是刀剑加身,又当如何?”姜崇亮颇有深意的看了梅长歌一眼,冷冷的说道,“可惜,这样有骨气的人,我至今还未曾看到。”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梅长歌若有所思的说道,“介意和我聊一聊吗?”
“当然介意。”姜崇亮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梅大人,我只是疯了一点,并不是傻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细节,好让它们,成为你攻击我的武器?”
梅长歌揉了揉鼻子,轻声说道,“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便在此时,早已平静下来的姜崇亮,突然愤而起身,挥舞着手上的镣铐,直奔梅长歌而来。
姜崇亮此举,自然不过是想吓一吓梅长歌,以他当初设计陷害谋杀曹玉燕时的冷静和极强的力来看,他是决计不可能会做这等冲动鲁莽,害人不利己的赔本买来的。
可是楚青澜却动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隐藏在角落里,仿佛透明人一般的楚青澜,动了。
只见她抢先几步,没有点犹豫的,一把将梅长歌护在身后,冷冷的质问道,“姜崇亮,不得不放肆。”
“怎么?”面对楚青澜的质疑,姜崇亮非但不显得紧张,反倒咄咄逼人的反问道,“五公子,莫非你以为,身处刑部监牢,我竟会做这等落人口实的事情?”
姜崇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人性,是最最经不起推敲的,还望你们好自为之。”
此情此景,令一贯冷静从容的梅长歌,也不免苦笑起来,“你真的是多虑了。”
“咱们走着瞧吧。”姜崇亮不置可否的说道。
姜崇亮很聪明,他很清楚的知道,就目前而言,梅长歌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给他定罪的,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的挑衅她。
他憎恶女人,而梅长歌恰巧是一位女子,败在他所痛恨的女人手上,姜崇亮很不甘心。他一直在寻找可以翻盘的机会,或者,即便死到临头,他也要尝试激怒梅长歌,好满足他内心深处,那肮脏龌龊的小心思。
梅长歌在楚青澜的搀扶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眯眯的说道,“你且安心呆着,早晚有定你罪的时候。”
“很遗憾,你恐怕不能了。”这是姜崇亮今天第二次试图挑衅梅长歌,“我的案子,是天衣无缝的。”
待梅长歌见完陷入癫狂状态的姜崇亮,再见苏宗平,竟陡然觉得他居然很像是一位衣带翩翩的温润公子。
“有皆苦。”苏宗平一开口,便惊得梅长歌浑身一颤,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比起和人谈论永远无解的哲学问题,她宁愿回到方才那间牢笼,看姜崇亮发疯,有那么一瞬间,梅长歌甚至觉得,或许姜崇亮的不屑和嘲讽,还要更有趣一点。
“来,梅大人,请坐,我们来聊一聊。”苏宗平饶有兴致的邀请道。
梅长歌发誓,如果不是因为苏宗平是此案的关键突破口,她十有,是会掉头逃跑的。
“梅大人,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苏宗平一脸迷茫的说道,“佛宗说,是为了轮回,可我不相信灵魂,更不相信轮回。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便真的能够投胎转世,那也不是原来的你了。”
“那是,人永远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梅长歌喃喃自语的说道,“苏公子,圣贤想了几千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咱们这等俗人,还是放弃算了吧。”
“那怎么可以?”苏宗平怒目圆瞪的叱责道,“人活着不思考,那与**何异?”
“是,苏公子您请说。”梅长歌百无聊奈的坐下,愁眉苦脸的应和道。
打从梅长歌读高中时起,她便最讨厌上政治课,一来晦涩难懂,二来时任政治课教员的年级组长,是一个极讨厌,极恶心,偏偏水平又很有限的自大狂,实在令人望而厌。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既然人活着,总有寂灭之日,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的活着?”苏宗平叹息道,“既然我们此所获得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终将随着命的终结而惨遭湮灭,那我们为什么还会拥有获得命的权利?”
“何况,既然人的寿命有限,那文明自然也是有限的,那我们,是否真的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难道我们拼尽全力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如烟花一般,燃尽命,只求在浩瀚的夜空中留下一点渺小的光影?”
苏宗平一连数问,直问得梅长歌头皮发麻,冷汗潺潺,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她前世的时候,即便经济、科技高度发展如斯,也并没有人能完美的解答这几个难题。
梅长歌想了想,不禁感慨,文人还是多少需要一点夜活来调剂的,否则没有什么娱乐项目,除了吃饭睡觉,也就光顾着思考人了。
苏宗平没有说话,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似乎是在给梅长歌留一点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梅长歌用眼角的余光看他,见他的眼眸中,没有丁点狠戾之色,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而是仿若大彻大悟般的清明和悲悯。
一个连环杀人犯眼中的悲天悯人,实在像是一个笑话。
“有皆苦。”梅长歌喃喃重复道,她的眼睛微眯,直直的望向苏宗平,她想,她似乎已经知道苏宗平的杀人动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