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我们绑架了崔颢的夫人和孩子,继而胁迫他按照我们的意思来做一些事情的话,你觉得,他会不会同意呢?”
“这”叶缺犹豫道,“我不知道。”
“是的,我也不知道。”梅长歌坦然道,“人的想法,是瞬息万变的,我们可以框定一个大致的范围,却不能代替他们做出选择。”
“一个性懦弱,瘦小,基本没有攻击性的人,在死关头,也是可以奋起杀人的。同样,一个素来拥有良好道德水平的所谓圣人,也可能由于一件小事,举起自己的屠刀。这些都是他们平日里,完全不会做,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想象过的事情,直到已经做过了,发了,他们才会意识到,原来我们也是这样的人。”
“这个想法的难点,还不仅仅只限于此。”梅长歌倍感头疼的说道,“再详尽的资料,也道不尽一个人的平,尤其是,这些资料,其实并非完整。”
行为心理学,从来就不是一个精准的活计,而是一个概率。
借助于现代计算机检索技术,以及严格的户籍和档案管理制度,梅长歌能够将案件嫌疑人的范围有效缩小,再根据排查死者的关系网,继而寻找到最后的凶手。
但她如今身处大秦,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穷二白。
朝堂上,有相当数量的寒门学子,他们在正式做官前,甚至在做大官之前,是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平事迹的。
即便是乌衣子弟,谁又会真的关心他们八岁的时候,是不是还在尿**呢。
况且,梅长歌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尝试无差别的预测,即预判一个人,在特定应激条件下,会做出的极端反应。
问题是,这种预判,是不接受失败的。
因为失败,意味着死亡。
就像这一次的遇袭事件,便是梅长歌错误预判陛下行为的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将到天明的时候,叶缺去厨房,给梅长歌做了早饭,回来的时候,看见她的房间里还透出隐约的昏黄灯光,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敲开了梅长歌的门。
“别看了,先睡会吧。”叶缺将东西放在桌上,示意她先吃一点。
梅长歌捧着温热的瓷碗,沉默的望着他,“如今已经太迟,却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那也不耽误这一会。”叶缺望着她,终于还是开了口,“梅长歌,我知道,你一直觉得,这次遇袭,是因为你的缘故,才会死了那么多人。”
“其实不是的。”叶缺淡淡的说道,“陛下既留了李让这颗棋子,便总该有他的用处,不用在这里,也要用在那里,到时候死一,还不一定能捡回这条命。”
“我知道。”梅长歌默然说道,“但我始终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天边已经透出微明,又将是一个清晨来临。
待梅长歌慢慢的吃完面条,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她站起身,对叶缺说道,“我现在要去刺史府,不用等我回来吃午饭了。”
崔颢早已按照梅长歌的指示,去周府请了一干相关人等过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说是经过整整**的漫长审讯,那名小妾终于招供了。
周老爷爱子心切,一听这消息,哪里坐得住,当即带着人过来了。
此案由梅长歌主审,一行人鱼贯而入,依次跪在堂上,最后进来的,则是名叫锦瑟的那名妾室。
“你认错吗?”梅长歌冷冷的问道。
“民女不知。”锦瑟跪的笔直,略显硬的说道。
“你”
周老爷猛地拍案而起,正要呵斥,却听得梅长歌在一旁幽幽说道,“证词反复,也是有的,周老爷且听一听锦瑟的供词,又有何妨?”
“案发之时,你在哪里?”
“回大人,我一个人在屋中睡觉。”锦瑟不紧不慢的说道,“小产之后,我曾答应周老爷,等出了月子,便搬出周府大宅。原本负责伺候我日常起居的奴婢们,眼见着跟我在周府没有出头之日,于是便申请调离了。”
“故而案发之时,我没有人证,这件事,周老爷也是知道的。”
“是,我的确知道。”闻听此言,周老爷脸上的神情,接连变了数变,最终还是出言证明了锦瑟的话。
“关于周小公子的死,你有什么要分辩的吗?”
“人不是我杀的,说实话,这个世上,最不希望看到周小公子出事的人,恐怕就是我了。”锦瑟想了想,补充道,“我是从风险和收益这两方面来考量的。”
“在周府伺机谋杀,常年受到妥善看管的周小公子,这个风险,无疑是巨大的。如果我的孩子还在,我为他搏一搏,倒也并非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但他死了,我只能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将来了。”
“我对周老爷给的遣散费数目,非常满意,我不贪心,这笔钱,足够我风光富贵的过完后辈子了。”锦瑟叹了口气,道,“我还年轻,我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寻找到共度一的良人,总比在周府虚度光阴要强。到时候,孩子总会有的,也能够弥补我心中的遗憾。”
“而且,怎么说呢,丧子之痛,固然惨烈,但也就是在周府,周老爷心善,才算得上是一件大事。我在乐坊多年,很多嫁到富贵人家的姐妹们,不是被主母活活打死,便是被辗转倒多次。比起他们,我的遭遇,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况且,我心中明白,小公子其实不是故意冲撞我的。”
“我这些天,一直呆在屋子里,连房门都没怎么出,我一心只想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个月,然后过我的好日子去。这个节骨眼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小公子下手的。”
“至于证人证言,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无话可说。”锦瑟条理清晰的分辩道,“我记得分明,他们三人,是在我孩子没了之后,才到周府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甚至没有和他们打过照面,我也不晓得,他们怎么能仅凭一个背影,便将我认出来。”
3442第二百一十五章 自相矛盾的凶手3442
不得不说,人在危急时刻,是很容易有些急智的。
锦瑟眼瞅着熬了辈子,终于要迎接新活的曙光了,却被周老爷指认为杀害周小公子的真凶,哪里能不绞尽脑汁的为自己脱罪呢?
此番堂上应答,进退有度,有理有据,尤其是最后一句,实在算得上是点睛之笔,便连一直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的周老爷,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
“锦瑟姑娘说的很有道理。”梅长歌浅浅笑道,“那就请你们三个人,详细的,解释一下这个事情吧。”
三个人颇为紧张的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最终选定了一个名叫江满的代言人,来回答梅长歌的提问。
那江满果然伶牙俐齿,而且心理素质尚算不错,并不像初次面临堂审时的绝大多数人那样,结结巴巴天,都说不清楚情况。
“我们三个人,是同乡,听说凉州城有很多赚钱的机会,所以结伴来此,想找个养家糊口的活计。”江满略一思索,说道,“可是没成想,我们刚到凉州城没多久,龟兹大军便攻过来了,城中人人自危,哪里顾得上赚钱,我们根本找不到活计,从家里带来的钱,也很快花完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打听到周府正在招人,说是为了伺候周小公子的,工钱给的很高,但大家并不愿意去。”
江满说到这里,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液,眼角的余光,淡淡瞥过周老爷,似乎是怕他怪罪,“我请那人吃了一顿酒,他就告诉我了,说周小公子脾气不好,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喜欢打人,还说周家有权有势,万一被周小公子打死了,搞不好连尸体都没人收殓,所以大家才不愿意去,毕竟保命要紧。”
“我回去以后,便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们二人了。当时我们三个商量的结果是,不如大家一起去周府,彼此之间,也能有所照应。要是周小公子真的发狂打人,另外两个,也能帮着给拦一下,不至于出什么问题,我们真的没有坏心的。”
“我们之所以敢肯定,那日见到的人,就是锦瑟,是因为,她的衣服。”江满头头是道的分析道,“周府没有夫人,周老爷只有两位公子,没有小姐,其余的,除了丫鬟和老妈子,便是同我们一样的家丁。那身衣服,一看料子和做工,就是极好的,除了锦瑟姑娘,府上没人会穿成那样,她们就是想打扮,应该也没有这个闲钱吧。”
“那有没有男扮女装的可能呢?”崔颢在一旁默默的问道。
“我认为没有。”江满并未把话说死,只一开始便表明是自己的猜想,“从那人的身高和体形上看,真的不太可能是男人。”
“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一直沉默的呆在旁边,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周大公子,突然冷冷的发问道,“我看梅大人是在拖延时间。”
“是啊,周大公子说的很有道理,我确实是在拖延时间。”梅长歌点点头,坦然承认道,“我在等一样东西,或者说,是一件能够表明凶手身份的证据。”
“凶手?”周大公子不解的问道,“谁是凶手?”
“当然就是你了。”梅长歌起身,抬手,指向周大公子,声音平静,态度坚决。
“你说什么?”这下,便连与此案完全无关的崔颢,都震惊微诧的瞪大了眼睛,犹疑的说道,“梅大人,这不太可能吧。”
“方才锦瑟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梅长歌丝毫不为所动的说道,“杀人,是要有利可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