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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觉城笳 (愫影)


医院里的人都说那晚根本没见过什么戴兔八哥面具的人,大家都说她如果不是又犯精神病,就是大晚上做梦,做梦就做梦吧,起码是个美梦。
“真是老了,总爱回忆。”程然诺随手将项链扔到桌子一旁,她望向镜中发丝微乱的自己,忽然有种想要探究一番的想法,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凝神镜中自己那双澄净的黑眸。
在别人前世的幻象中,她虽动弹不得,只能如空气般,追随着主角的身影移动,但起码能环视四周所有人的面孔和环境,但在自己前世的幻象中,她却仿佛变成了前世自己的一双眼睛,极目却只能瞧见前世里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她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就如此刻,眼前瞬间幻化出碧波万顷的大草原,水草丰美的原野上牛马羊群点缀其中,极目远眺,却见与草原相连接之处竟是金沙般的大漠。
一阵微风吹来,碧草如绿色的海浪般连绵起伏,而对比鲜明的远处沙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奇丽壮美的风景令人仿若置身幻境。
程然诺策马缓行,马蹄踏在柔软的草地上,载着她平稳的向前行走,草原上有条潺潺的溪水流淌而过,溪声淙淙,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细碎的星子散落满流动的河水,宛若狭长的银河一般。程然诺所骑的白马轻松一跃就跨过了溪流,随之身后也传来马匹嗒嗒的蹄踏之声。
“旁人皆道我对二殿下痴恋成狂,为他私奔逃往齐地,被我爹抓回后竟相思成疾,卧床一病不起,整日痴痴傻傻不能见人,他们甚至还传言,我为了齐王恐怕将命不久矣。”程然诺说罢昂头一声冷笑,本应如少女般青涩的她,此刻却骑于白马之上,饶有兴致地甩动手里的蟒皮鞭子。
身后的李临江离得不近不远,距离恰好能听清程然诺的话音。
程然诺并不回头,只是眺望一望无际的草场,继续自言自语般的对身后之人说道:“这些人以讹传讹,还真是可笑。”
“那你可曾对齐王有过情?”身后徒然响起李临江沉稳的低声。
程然诺的身子一滞,手下意识地勒紧缰绳,马匹随即停住了步子,但她身后李临江的马却没有停下来,反而嗒嗒的继续往前踏了几步,后面的李临江越来越近,他的呼吸声几乎近在耳畔。
远处偶有吃草的野马发出嘶鸣声,溪水潺潺地流过绿地,程然诺又黑又亮的眼睛怔怔地眺望远方,她似有些恍惚的自言自语道:“情?”
她垂下修长的眼睫,用水葱般的指甲慢慢抠着手里的蟒皮鞭子,“哼?他爱娶长安的许小姐还是张小姐都与我何干?可你竟如此问我?难道我日日枯坐在城头,等的是旁人?”
程然诺微蹙眉头,一字字轻声说出口来,可她话音刚毕,身后却响起李临江近若咫尺的沉声,“也说不定等的是那个与你有婚约在身的马贼头子。”
“李临江,你,你竟……”程然诺大怒,她回身就欲挥动手中的蟒皮鞭子,却不料手臂忽被李临江一扯,她斜插于发间的蝴蝶步摇上的银穗流苏轻扫过额前,恍惚中她还未反应过来,“别生气,你的心意,我岂能不懂?”李临江说着,唇顷刻贴在了她的唇上。

第六十二章

程然诺仿若突被惊醒般猛地深吸一口气,房内的吊灯因线路问题闪了一下,明灭间程然诺只感到脸颊灼热如火烧般,她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放在狂跳不止的左胸前。
程然诺定定神,瞧着镜中身着睡衣的自己,她很清楚,每次看见自己前世时,幻景中所经历的一切,现实中的她也会感同身受,若是看见前世里自己受伤的场景,她身体的同一位置也会有难以言喻的痛苦。
而方才,程然诺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前世恋人李临江唇畔的温热,和前世自己被亲吻时的惶恐无措,连同现在她都依旧觉得唇似有被压过的柔软。
“哎呦,烦死了,又是这个李临江,也不知今生死哪里去了,怎么从没见过一个长得跟他有那么丁点像的人,该不会这辈子真遇不见了吧?算了,情人遇不见拉倒,可前世是谁杀了我呢?难道是那个马贼头子?可前世的幻象里怎么老不见他呢?既然看不见,说明前世我们并不熟,又没什么瓜葛,难道真就因为朕不愿意当他的压寨夫人,他就咔嚓一下要了我的命?”程然诺托腮小声自言自语道,她歪着脑袋尽力去回忆,一时脑中却只涌出自己试图挥动手中的蟒皮鞭子抽打他时,他像早已预卜先知般,竟猛地抓住她握鞭子的手,往前顺势一拉竟将她整个人都紧贴在了身上,而前世里少女的自己偏又不争气,心里竟是又怒又喜,居然这样慢慢闭上眼睛任由李临江的吻一点点吞噬自己的唇,她只觉李临江吻得很温柔,她睁大眼睛痴痴地盯着他合上的眼皮,他的眼睫又黑又长,当真丰神俊朗到了极点。
程然诺一想起方才所目睹的前世之景,就不由头昏脑涨起来,“哎,都说红颜祸水,果真啊,肯定是前世里我自己作得,这边齐王刘闳对我动心,那边又被马贼头子看上,可自己偏偏颜控,就喜欢那个长得帅到哭的李临江,所以不过十八岁就招来杀身之祸啊,啧啧,一定是这样!然后那个马贼头子肯定是太爱我了,最后因爱成恨,干脆直接把我给咔嚓了。”程然诺边揣测着边使劲点头,她瞧着镜中自己的花容月色,不由再次感叹一番自己怎会生得如此倾世美貌。
“那马贼头子还真是有眼光,就是不知道人长什么样,我在沙漠里摔下马的时候,他好像戴着个雕金的面具,光看下巴似乎还不错!哎,可惜一丝|不挂,被他撩开被子的时候,前世的我太怂了,居然紧闭上眼睛,也没看见……”想到自己一丝|不挂的样子被窥视时,程然诺脑中忽闪过危钰淡漠的脸庞,她忽笑着摇了摇头,危钰,真是横看竖看都不像个马贼头子,况且,这世上谁都可能爱她爱到因爱成恨,但唯独执念于自己前世恋人的危钰不可能,想到这里,程然诺一头扎进被窝里,在被子的掩盖下她发出几声酸涩凄楚的笑声。
“小危危……”钟诚叩了两下房门,屋内却始终没有动静,他推开门探头探脑地走进去,却见干净整洁到一尘不染的屋内,扑面是鎏金青铜香炉氤氲出的甘苦芳冽之气,钟诚走到梨花木书桌前,却见上面堆放着一叠的宣纸,他随手一番,不由张口结舌道:“礼礼礼礼记……真,真真抄这么多?”
钟诚想起三天前程然诺一气之下搬了出去,而危钰说要自罚抄五百遍《礼记》,没想到他竟然真是闭门不出,三日不吃不喝,足足抄够了五百遍。
啧啧称奇的钟诚放下一大摞的宣纸,关上房门便直奔楼下的收藏室,但钟诚在收藏室成排的展柜间来回转了几圈,也没瞧见危钰的身影,纳闷不已的他在楼上楼下各个房间里来回蹿,终于在书画室内找到了面色苍白的危钰。
“小危危,你你你怎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钟诚见危钰目无神采,连嘴唇也毫无血色,但他听到钟诚的声音,却依旧纹丝不动,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左手拂袖,握着毛笔的右手在纸张上流畅挥洒。
钟诚见危钰目不转睛,仍在全神贯注地绘画,他也不再吭声,甚至瞥都不用瞥上一眼,他就知道危钰在画什么。
钟诚长叹了口气,望着书画室成排高悬的卷轴,每一副画作上绘的无不是古风古色的女子,有女子骑于马上迎风而行,衣袂翩飞,挥鞭飒爽英姿之态;有女子手持木制胡笳,风露清愁般,坐在孤城墙头缓缓吹奏,委婉悲伤之曲仿若要从画中呼之欲出;有一袭雍容长裙女子,体态纤丽淑婉,轻盈修长,持一柄灿绽的海棠丝娟纨扇,闲庭漫步之情显露无疑……
尽管无数张卷轴上女子气质各有不同,看似风情万千,却终是归于一人,只是所绘的同一女子,虽是动作灵活如生,色彩古雅沉着,但精美的脸庞轮廓上却是一片空白,每一张都未绘出女子的五官,乍一望去,满屋的无脸女子图竟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但钟诚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他只随意瞟了周围依旧五官空缺的画卷,遂对危钰轻声说道:“你你你你可不能老不吃东西啊。”
面如雪色的危钰笔锋一顿,竟停了下来,却依旧头也不抬地低声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说罢,忽满眼深情地盯着面前未完成的画作,竟冷笑一声,恍若自言自语道:“都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可这欲,这执念,怎么能是说放得下就放得下。”
钟诚听危钰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不由好奇的往前一探头,却见危钰笔下所绘的是一女子身着石榴色长裙,在一株硕大的石榴树下旋转起舞之景,只见女子石榴色的裙摆如同盛放的花朵,呈圆弧状一圈圈滑过无数落英的地面,树上纷纷坠下无数朵与她裙色相同的石榴花,仿若是将她的裙子染成这般好看的石榴色。
危钰卓越的赋色技巧,显得画作层次明晰,女子面部的晕色,皮肤的润润光泽,轻纱般透亮松软的石榴色衣裙与装饰,都极尽工巧之能事。
画得肖似到几乎尤可闻画中女子在石榴树下转圈时,满头珠翠在乌发间叮当作响,和女子咯咯不断若银铃般的笑声。
“咦。”钟诚瞧着桌上颜料未干的画作,不由咦了一声,原来这幅画与满屋的画作皆是不同,虽仍未绘出女子的眉毛眼睛和鼻子,但却画了柔软的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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