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曦说罢,转身便往轿子那走。
她手只是轻轻一碰,太守却似觉得有万斤压顶之势席卷而来,肥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去,几个踉跄倒在地上,被衙门里冲出来的下属官员忙扶起来。
太守惊怔抬头,看着那少年清瘦卓绝的身姿穿过重重府兵,头也不回的进了轿子。
起轿、掉头,轿子沿着长街而去,围观的百姓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衙门前的灾民突然反应过来,对着初曦远去的方向追了十几步,壮年搀着老人,妇人抱着孩子,齐齐跪地,头砰砰磕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喊道,“多谢大人!多谢济王殿下!”
喊声震天,响彻整个济州府,衙门前所有的官员立在那,一时间羞愧难当,无一人出声。
初曦坐在颠簸的轿子中,闻声抬头欲掀轿帘,突然手一顿,停在那慢慢滑落,她虽然帮了这些人,但到底是有私心的,所以这一声声涕零的感激,这些跪拜她实在是受不起,况且,此事并没有结束……
想到那个粗狂汉子无奈悲伧的面容,想到那些衣衫褴褛的老人麻木绝望的目光,想到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初曦胸口突然异常沉重,缓缓闭上眼睛,遮住里面的不忍,她到底不是圣母,一切皆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回到驿馆的时候,二丫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见她回来,懒懒眼睛的睁开眼睛,“呦,咱们张陌长过足了当大善人的瘾回来了?”
初曦眼睛半眯,磨牙道,“你他娘的再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小爷我不单毁了你的脸,还将你扳了吊到城门上去!”
张涯立刻抓紧衣服,一脸戒备的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初曦走过去,低下头阴恻恻的一笑,“你难道没听说过,最毒妇人心!”
说罢,伸脚一醅那竹椅吱呀吱呀晃了晃,登时向一边倒去。
张涯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衣服上,不妨她脚下,惊呼了一声跟着椅子跌在地上,脸朝下,满身狼藉。
“套车,打道回府!”
初曦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吹了声口哨,笑着喝到。
一行人沿着官道返回,进了北府城门的时候天色还早,长街上人群熙攘,各种叫卖穿插其中,一派繁华之景。
前面赶车的二丫忽然停了下来,直直的看向街边上的一个首饰铺。
初曦撩开车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铺子中一身着藕荷色长裙的带着两个丫鬟正站在花梨木的架子前挑选簪花。
“谁啊?”初曦一拍张涯肩膀,眼睛一扫店里的女子。
张涯猛然回神,看着远处的人群,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笑笑道,“前工部侍郎的长女,我母妃在世时曾为我指定的正妃。”
初曦眸子闪了闪,见那女子一身妇人打扮,问道,“现在呢?”
“现在是司马府长公子的夫人。”
初曦霍然转头看他,他的未婚妻嫁给了仇人,这么狗血?
“就是南宫崇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南宫柷?”初曦挑眉看他,“你回来说是为了私事,难道是为了她?”
张涯,“明日是我母妃的忌日,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来。”
他虽如此说,眼睛却不断的往那首饰铺里瞟,初曦眉梢一挑,跳下车便往店里走。
张涯一愣,一把拉住她手臂,低声道,“做什么?”
初曦睨他一眼,“让你继续留着希望或者、死心!”
两人进了店,立刻有小二上前热情的道,“两位要点什么?”
初曦掏出几钱散碎银子递到小二手中,摆了摆手。
小二会意,笑着退下,不再打扰。
初曦走到那挑选簪花的架子后,随意的翻了翻几个步摇,看了看身后背对着架子假装欣赏玉瓶的张涯,轻轻一笑,隔着架子对那突然低低开口,“少夫人最近可好?”
女子长相清丽秀雅,一双眼睛顾盼生辉,闻言四下一望,轻笑道,“公子可是同奴家说话?”
“正是!”初曦比一般女子高挑,隔着木架镂空的格子,对着那女子含笑点头。
女子微微一愣,斜眼过来,“奴家并不认识公子。”
初曦拿起一个玉镯在手中观看,压低声音道,“少夫人可还记得大皇子锦王殿下,我曾经在锦王殿下手下办差,所以记得夫人。”
“啪”,只听清脆的一声,那手中的一个珠玉簪花掉在地上,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忙过来捡起问道,“少夫人怎么了?”
那女子推开两个丫鳜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垂眸道,“公子认错人了!”
说罢便带着下人往外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当时年少
初曦走过去一拍他肩膀,叹了口气道,“有些事隔的远总是看不分明,所以需要一脚把那层迷雾踹开,现在可死心了?”
隔着首饰铺的雕花木窗,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张涯犹自看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目光有些恍惚,神思穿越了十五年的光阴,刹那间回到年少,淡淡的开口道,
“那一年我刚行了成人礼,父皇封我为锦王,并特意为了我举行了一次狩猎。我不爱拘束,躲开侍卫,独自一人追着一只兔子进了山林,正要举弓射箭,她突然不知从哪跑出来,也不怕弄脏了衣裙,跪在地上像抱着绝世珍宝一样的抱着那只兔子,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惶恐又好奇的向我望过来。“
“那时的她梳着双鬓,脸蛋圆润粉嫩,眼睛比兔子还红,问我能不能不要杀了那只兔子。见我答应后,顿时破涕为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呆在那竟看入了迷。我将她抱到马上,带着她和那只一起兔子出了山林,那一日我一只猎物都没猎到,却认为得到了最宝贵的东西。
“从那天起,她便经常和她父亲一起进宫,我们一起读书习字,一起弹琴下棋,一起喂兔子,我母妃和她母亲是远房表亲,对我们的事也是默许的,只等那那年冬月她行了及笄礼后,便让父皇下旨将她许配给我。”
“后来我和母妃遇袭以后,我虽然逃到了大夏,但也受了重伤,加上母妃的死,令我一蹶不振,足足修养一年的时间才能重新振作起来,然后第一件事便会是回来找她!”
“呵呵。”张涯冷目轻笑,“我千辛万苦的躲着南宫崇的眼线回到北府,看到的却是她坐在轿子里被抬往司马府。原来我和母妃出事以后,他父亲怕受牵连,急着撇清关系,不惜将女儿以妾的身份嫁给南宫柷。”
“那夜我偷偷潜入司马府,当时想着只要她肯跟我走,纵是千难万险我也不会和她再分开。可是,当我看到她不是惊喜,而是惶恐的眼神时,连说一句话的勇气也没有,连夜离开北府回到大夏,从此再也未去找过她。”
张涯深吸了口气,低笑一声,继续道,“不过还好,这些年,她为南宫柷生了儿子,南宫柷的原配病逝以后,她也从妾的身份变成了正妻,也算苦尽甘来了!”
张涯平静的说着这段往事,初曦却分明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微微的哽咽,当年的他想必一定丰姿神秀,年少轻狂,风光无限,同时,母妃淑德,父皇慈爱,心爱的姑娘也恰好喜欢他,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老天总是喜欢在你快意的时候给你开一个措不及防的玩笑,从此,一切都物是人非。
虽然不知道在张涯出事之后,那个姑娘经历了什么,但她如今毕竟已经是南宫柷的妻子,当年的事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如今这样的态度,却是不想和当年的人、当年的情再有任何牵扯了!
然而,何为苦,何为甘,只怕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了!
初曦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搭着他的肩膀轻笑道,“行了,伊人已去,何必徒留,这种伤春悲秋的事实在不适合你,等回去,小爷再给你介绍个姑娘,保证也是和兔子一样温柔,也会眼红。”
张涯瞥她一眼,不屑的道,“等你把自己嫁出去再说吧!整天混在男人堆里,看将来谁敢娶你?”
“呸!”初曦啐他一口,“小爷我风化正茂,干嘛要嫁人?”
“要嫁也得有人肯娶!”
“关你屁事!“初曦一脚踹过去,“看你就是找打!还不去把我鞭子赎回来!”
张涯跳出店门躲过那一脚,一边往人群里躲一边道,“粗俗、野蛮,宫玄智慧过人,但这看人的眼光实在有待提高!”
初曦伸手将肩上的白狐扔了出去,磨牙道,“狐兄,去给我咬他,生死不论!”
于是本来应该感慨悲伤的一场往事,最后在几人打闹中收场,结束。
几人赎了鞭子回到别院的时候,宫玄并不在,下人来报,济王府来人将他接走了。
张涯倚着穿花门懒懒的道,“某人干的好事,有人去给收拾烂摊子了!”
初曦斜他一眼,眼睛骨碌一转,抬腿就往外走,“我去看看,二丫,照看好狐兄。”
到了济王府门口的时候,宫玄正好自里面走出来,衣袂舒卷,步态雍容高华,济王跟在后面,满面笑容,态度谦和,到似下人一般。
见到这副情景初曦便也不急了,抱臂倚着门口的石狮,等着某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