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三端直着身子驾着马车,背对的面庞有一瞬暗沉,再没有平日有的半点轻浮戏谑,“明知不可为却还——”话至一半倏然收声,仿佛也察觉了自己情绪波动外泄了太多情绪。
“你说什么?”那声音太低,谢蓁没听清楚,可谢十三却是没再言语了,她也不纠结,放下帘子坐回了马车里。
来都来了,总要见一面的。宋显珩身边应该不差人照顾,她就是去看看……罢!
马车行到了昭王府偏门,刚下了马车,谢蓁就瞥见不远还停着一辆青漆香车,锦盖下垂着的流缨随风轻荡,顺延着往门口一看,只见一名身着嫣红裙袄的女子亭亭玉立,在她前面是一穿着黛色褙子的丫鬟与昭王府的仆从正说着什么。
女子穿着斗篷瞧不清楚面容,谢蓁近了跟前才认出是秦尚书家的姑娘,两人目光相遇皆是错愕,都是传闻里的人儿,都是爱慕昭王的,前者要比后者的名声好得太多。只是这样碰到了一处,又是为了同一个缘由站在了昭王府前……令人心情有些微妙啊。
那名丫鬟说着说着似乎同门口的仆从争了起来,手叉着小蛮腰,斥责挡在门前的青衣小厮。“我家小姐专程来探望昭王,别不识好歹,快去通报!”言语里尽是昭王听了必然请见的自信。
小厮同样也是昂着头,懒懒说道:“昭王早有嘱咐,因身子不适,概不见客。”
“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丫鬟被小厮的态度气笑,横着粗眉,趾高气昂道。
小厮顺着往后瞄去,嘴角微微一撇,还能有谁,还不都是爱慕他家主子的,这阵子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了,还不是每一个都被挡了回去。
女子抖落帽子,露出清丽容颜,两弯秀眉轻佻,唇角噙着高傲,“我父亲乃秦尚书,因忧心昭王伤势特意嘱我带来治病良药,还请小哥入内通禀一声。”
提到的这位秦尚书可非一般人,乃王皇后的妹婿,因实力卓绝而受皇上重用,在朝中甚有威望。这位秦小姐又深得王皇后喜欢,自然有底气这般说话。
小厮听完,仍是挡在门口,不过见她出身卓然方才那一番话说得大方得意,丝毫没轻慢自己的,私下还是遣了人去通报。
丫鬟折身回禀才看到谢蓁,登时挑了粗眉,语气怪是不阴不阳地说道,“谢小姐来得不巧,昭王并不见客呢。”
谢蓁方才也是听到了对话,只是此刻因那丫鬟恶劣的态度冒了无名火,面上却没表现出一分,饶是定力地让玉瓒上去自报了家门,而心里则有些怄气,想着要宋显珩听到自个不让进去,下回见面一定泼他一脸猪血辟邪!
那丫鬟也得意洋洋瞧着谢蓁吃瘪,京城里头谁不知道这位先前倒贴昭王得不要脸,哼,还不是被昭王嫌弃的。
“谢将军府的?”那小厮听到玉瓒的话,反问了一句。
玉瓒点头。
小厮提溜转着眼珠子,在谢蓁和后头的秦家小姐打了转,忙是道:“哦,我家王爷说谢小姐的药膏很灵,还想问问小姐哪里买的,小姐里头请。”
这下不单是秦家主仆二人惊了,连谢蓁也有些愣,随即反应怕是宋显珩提前有过交代的缘故,不知为何,面颊发热还有些烧的。
“她凭什么能进去!”秦家丫鬟犹如脸上被打了个巴掌火辣辣的,当即顾不得礼仪出口。
谢蓁被她这一质问弄得好笑,回身正对,眨巴眼儿凝着她半晌,后者一开始还强硬顶着,后来有些顶不住就听谢蓁轻嗤了一声,带着几许笑音道:“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好看?”那股子欠揍劲儿溢于言表,偏就一副你奈我何的张扬。
“你——”那丫鬟被堵得胸口火烧,最是见不得谢蓁这般小人得志的模样,立即转过身去对着自家主子宽慰:“小姐,你莫要难过,不过是空有外貌的草包,看着罢,等昭王问完了就会被赶出来的!”
话刚落,就被走上前来的一名身着黑衣劲装的男子拔剑横了脖子,目光厉然,“再嘴碎,要你命。”
“……”丫鬟几乎被那冷面罗刹吓得魂飞,待那人收回剑,一把捂住脖子,就摸到了液体湿热的触感,当即吓得哭了起来。
秦兰馨饶是再好脾气也忍不了一个下人如此张狂,何况她这一生事倒是活活丢自己不少面子。然谢十三手里的银剑寒光凛凛,叫她没胆子出口一个字儿,只咬着唇等着通报入府,然小厮随后的回应却堪堪似一个耳光打在了脸上。
“秦小姐心意,昭王领了,不过病气缠身就不见了。”那小厮飞快地说完关上了门。
“……”
“……”
完全不知门外那出的谢蓁由仆从领着往昭王的住处去,行至半道就碰见了熟人,沈梨妆端着汤药见着谢蓁眼中划过异色,随即才是欣喜,开口说道:“这次受我连累,幸好你没事。”
谢蓁亦是浅笑相应,心中不知为何冒出一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意味,“听说昭王爷病重,他……”
沈梨妆善解人意一笑,“倒没外头传得那么严重,只是需要静养罢了。正好,我要过去,一块儿罢。”珩哥是为了救谢蓁伤的,正主来瞧瞧也无可厚非,沈梨妆笑着引着人前往。
谢蓁跟着,看着沈梨妆……若宋显珩真像宋瑾瑜说的,沈梨妆怎会这般闲适神色,隐隐有一种上当的错觉。
等跟着沈梨妆入内,看到一身氅衣的宋显珩端坐在书桌前看折子,这种感觉更甚。
“王爷,大夫说你要静养,你又费神看折子,合着我的话就是不管用是罢?”沈梨妆有些埋怨道。
宋显珩却是直接越过她,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谢蓁身上,嘴角弯起的一瞬,令谢蓁恍然自己果然被算计,这人就是等着自个上门的。
“既然王爷无碍——”谢蓁正想告辞拔腿走的,就听着胸肺共鸣的剧烈咳嗽响起,顿时僵住了步子,再迈不开腿去。
“咳咳——”宋显珩掩唇,眉目间风流尽释,却又添了几分病态的苍白,“梨妆,放着罢,我想跟谢姑娘说几句话。”
沈梨妆顺着放下了汤药,向谢蓁意味深长的笑,临到出去似乎是示意要盯着宋显珩把药喝完。
谢蓁接收了示意,却因为那道灼热目光,有些不敢看过去。
“谢蓁——”宋显珩见人杵在那唤了一声,随即一缕笑意掠过眉梢,唇角轻抿,近乎低喃地又是一声,“阿蓁。”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书桌后,宋显珩罩着白狐氅衣,飘逸出尘,半是随意地倾斜身子双手架在椅靠上,面前焚烧的香炉上空袅袅升起薄烟,背后一扇画屏,青山黛色,与他身影相融,宛若画中谪仙。
支开的菱花窗外不知何时飞起了绒毛细雪,偶有一些随风潜入内,落在紫檀木书桌不远,遇着热气化作水雾,氤氲湿空气,倏然的冷意叫谢蓁猛地回神,便对上蕴着清浅笑意的一双眸子。
宋显珩起身,缓步走到了那窗子前,放下大半,屋子里一下又是暖意十足。谢蓁还在为看一个人失神而恼,那人竟直直到了自己跟前,气氛诡异得静默,惹得心跳陡的乱了一拍,干巴巴道:“王爷……安好?”
“不好,风寒加重伤势,险些丧命,当中凶险恐怕有一半儿托了谢姑娘的福。”宋赟是冷着声儿说的,声音里不难听出怨怼。
“宋赟。”宋显珩骤然出声,拧眉觑向,掠了不虞。
谢蓁霎时也就明白了,心内后悔和心虚交叠:“是因为那天我……”
“不是。”宋显珩否定。
谢蓁直勾勾地凝着他像是要看出他是否在宽慰人,竟未察觉俩人的距离拉近,原先的隔阂也消散于无。
宋显珩回视着那双已经浮了内疚之色的乌眸,大掌覆在了她脑袋上摸了摸,嘴角浮起一丝诡异满足,绒绒的触感果然如预想那般,“不怪你。后来与谢将军聊了两句,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谢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下听出来了,所以,还是被揍了是么!可看着正主一副不计较的样子,她反而更内疚了,被牵着走到圆桌前仍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爹不是故意的……?呵呵这种话明明就是笑话好么!
宋显珩拉着她一道坐下,看着少女脸上神色快速自如地切换,最后定格在面无表情,手心又痒痒的,想摸一摸……眸色一掩,将盛着点心的瓷碟往谢蓁面前推了推,“若非我疏忽,你就不会遇险,谢将军对我有怨也是应该。”
谢蓁闻言眨了眨眼,乌眸划过流光,当即笑眯眯了将身子往前倾了两分:“谁还没有个疏忽时候,要知道我爹看我跟看眼珠似的,这遭把他吓着,脾气自然就坏了点,王爷不在意就好呵呵呵。”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狡黠模样,并未发现宋赟何时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了二人。
宋显珩跟着笑笑,心中暗忖他已经领教谢将军疼爱女儿的程度,亦是无奈叹息,只怕日后不会容易。
桌上的点心发散着诱人的香气,谢蓁放松了心神,就忍不住拈了一块金乳酥吃,螺旋纹的酥皮酥香可口,携着浓浓的豆香,甜而不腻,吃着更像是天府酒楼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