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一族都不是玩弄权势的料,忠勇有加,却都生的直性子,每位继任的皇帝都怕他们哪天说错话惹怒自个被砍头,故此免死令牌是最好赏赐。到了罗娇娇这代,罗氏一族早已彻底退出了京城政圈,罗氏原想是培养个娇滴滴的人儿,孰料还是奔上了沙场,彪悍异常,守着西北一隅,惹得西北匪患与边界异族叫苦连天,实在是个女罗刹般的人物,身材魁梧辜负那娇娇美名。
再说一见昭王误终身,当日回京受封的罗娇娇偶然瞥见俊朗非凡的昭王,便放了豪言要娶回西北,时隔多年再叫众人见识了罗氏一族语出惊人的本事,后来听说还追去了云南,之后如何,反正俩人都还单着,估摸是没得逞。
男子再不作停留,避过禁军耳目,七弯八拐往城南窄巷低调行去。微垂的眉眼泄出一丝笑意,罗娇娇是个真性情的,他在城外耽搁两日果然等到了人,提及城里局势,恐怕她都没怎么听清楚,就奔着他的心头宝贝去了。
照她的话说,她当年是打不过自己没能得手,此番非要去瞧瞧得手那个长什么样,也好一并顺道问问是个什么体会,毕竟她没了机会不是。
他和太子按兵不动最后底牌就是罗氏一族,当年迁出京城,旁支下属都有留下,只是都再不及凝聚风光,跟罗娇娇是一路性子未免惹祸自然低调,可这股势力凝结一起却有翻天的本事。
宋啓如此迫不及待突然发难实属意外,他与荣亲王联手诈死也是临时为之未能通知蓁蓁,宋显珩思及当初在弯道口的承诺,终究又是食言……眉目再次沉黯下,这些时日来的思念发酵成更深刻的情感剐磨,同样受着煎熬。
“王爷……”同样乔装过的宋赟压着声音欣喜迎来主子,将人请进里头,已经照着事前吩咐作下布置。
两炷香的时辰后,宋显珩步出大宅往长安街最是热闹繁华的一处大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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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筑巢,可惜还没搭起就叫宫娥挥着扫落,扑扇着飞走另寻住处。永和殿内,谢蓁看着方才还在呢喃的一双燕儿飞走,依旧是一动未动地倚在窗边,候在一旁的宫娥皆是担忧望着。
毕竟自从前儿个起,谢大小姐就成这样了,不说不笑,若非主上强硬说要一口一口喂,恐怕连饭都不肯吃。可这么一坐就是半天的光景着实也瞧着吓人。
一名小太监撩了水晶帘子进来,恭声通禀,“谢大小姐,浮曲阁来人给您量身丈做嫁衣,您看……”
听到自个熟悉的谢蓁才收回心神,有所反应的转过头去。
旁边宫娥欢喜发现,忙是开口,“主上想让小姐开心,特意命人去浮曲阁请师傅来,定是要做出件令小姐满意的嫁衣。”
谢蓁转了转眼珠,此刻将目光落在了那名宫娥身上,不带丝毫人气。是么,真是讨她欢心,还是威胁她将自己的命脉攥在手里。若她不依,浮曲阁会落个什么下场,他是在威胁自己罢。
宫娥被她看着生寒,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拿眼神一下一下瞟着那太监,心底有些着急的,毕竟日子已经定下了,这嫁衣可不能耽搁。
直到听到谢蓁沙哑暗沉的允了,宫娥方是落下了心头大石,在太监去召人进来时一块跟着出去了。
谢蓁倒是知道她去做什么,给那人报信,反而趁着四下无人的功夫紧紧盯着留下的紫衣宫娥。目光定定,仿佛在问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宫娥摇头,这几日瞧着也甚是心疼她这番模样。
眼前雾气再次弥漫,她也想心志坚强些可一想到那人就止不住滚落眼泪。夜里不敢成眠,既防着宋啓,也是不敢阖眼,一阖眼眼前浮现的就是那日梦里的情景,一次比一次惨烈,生生磨着心智,像是要耗尽自己已剩不多的生气。
宋显珩不会死的,无论你们怎么说自己都不会信。心中那个声音千遍万遍的嘶吼,可却在宋啓办公时那些钻入耳里的消息,希望愈加渺茫,心底一片荒芜。
帘子再次撩动,进来的是个熟面孔,掌柜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抱着几匹上乘的大红绸缎,粗着声音让小姐挑选。
“掌柜的,生意可好?”谢蓁看也未看那缎子反而问起了掌柜,心中还是打算尽可能问些宫外情势如何。
“好,托小姐的福生意好极。”掌柜的还记得上回瞧见,尚没过了多久,没想到谢小姐成了这副模样,心中甚是怜惜,“小姐,您还好罢?”
话落,他不经意瞥了一眼制衣的裁缝,只见那张没有辨识度的脸上平静无波,守着本分等丈量身寸。
谢蓁蹙着眉,不愿为难手下人,像个木偶似的站着,短短几日,身形清减许多,连身上的衣裳都显了空落。
“量罢。”总之她也不会穿就是了。
裁缝点头,规矩上前,皮尺丈量,一边尤是认真地记下,后肩,臂长,腰身……那青年的臂膀绕过,恰好的距离环着,猝不及防就听到一声低唤,柔肠百转,恰是低低呢喃她的名。
谢蓁愕然僵立,瞬时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
从主上那得了赏赐的宫娥进门就瞧见这一幕,虽觉着那裁缝年轻了些,可看人规矩退了回去,而小姐又哭了起来,忙是顾不得地上前,“小姐莫哭呀,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办!”
谢蓁看不清面前,只影影绰绰,凝着一个虚的方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还活着,他果真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3章
此时,同样哭得凄惨的还有启合殿中的罗娇娇,棺木里的尸体穿着一贯鸦黑鹤氅,连个体面衣裳都没给换,维持着原样,一张俊脸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全是枝条碎石抽磨后的碎屑,还已经是掸去后稍能见人的模样。
面貌认不出,可那身份玉牌总不会错的。
罗娇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可言。大抵都在惋惜自己好不容易看上个人,还没到手就死了,简直悲从中来,哭声不止。
得知罗娇娇来匆匆赶到启合殿的宋啓听得一脑门官司,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女,然还不能将人赶出去,罗娇娇的势力在西北不容小觑,他早早就听说过罗氏凶悍,最是护短。若在京城里动了罗娇娇,只怕会招来不少纠缠祸端。
“罗将军为昭王一个死讯大老远奔赴京城,二位……感情甚深啊。”宋啓一身常服绷着如常神色道。
“你是何人?”罗娇娇抬头看了眼,语气睥睨。来人虽然也长得合她胃口,可是太阴郁了,瞧着都生了压抑。
宋啓嘴角莞尔,关于罗娇娇的事迹却是听得不少,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然眼眸一眯,带出少许戾色,“朕不知道罗爱卿那还有几块免死金牌——够用么?”
罗娇娇瞬时一哽,将那句你什么玩意咽下,依旧圆瞳紧瞪分毫不让,“……我要将人带回去。”还没登基呢就自称朕!
“不行。”宋啓想也未想地拒绝。
罗娇娇横眉一竖,本来就长得不甚温柔,自有一股不输威严,“凭什么不行,难道还能留作他用?人死灯灭,新皇还想用死人的肉身做文章?”
“……”宋啓见她说话爽利直接,有些不愿应付。
“不行!”外头陡然响起的女声同样斩钉截铁。“我不准!”
宋啓神色陡然一变,而那罗娇娇在听到声音的一瞬猛地扭转头去,一双乌溜溜的瞳孔中倏地绽放过精光,“你又是哪个?本将军需你准什么?”言语之间自成傲慢。
谢蓁见高大女子猛盯着自个,乍一瞧的险些叫她眼中那抹幽光给骇得退了一步,话语凶恶,可眼神却是满满兴味,倒像个调戏良家的登徒子般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兴味更浓。
“……”谢蓁方是哭过一顿,眼睛犹带红肿,却是坚持要来启合殿一遭,原先惧怕靠近,这会儿却是急于确认什么似的,恰好就听着罗娇娇那话。
宋啓自谢蓁出现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她身上,前两日还不肯的,如今出现,可否意味着她终于肯认清现实?“蓁蓁——”
“谢蓁?”罗娇娇喃喃念出这名字,带着些许审视目光,“蹬掉昭王原来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谢蓁却是对她那带刺的话不置一顾,全副心神在迈出的步子上,一步一步走近了棺木,里头躺着的人毫无声息,那熟悉的衣袍身量,明知是假也叫她再度红了眼眶,神情凄艳,叫人心生怜惜。
她手才刚扶着棺木,下一瞬就被人抓着甩开。
谢蓁几乎踉跄后退,被宋啓揽住,一侧身,挡在了她身前,眉眼阴郁地睨着动手之人。可他身后之人却不安分,挣扎要往前靠近,眼泪衔接不断,偏是无声,看得叫人更是心痛。
宋啓在她一次一次的尝试中耗尽耐心,将人一把抱住,“罗娇娇,人让你带走,赶紧,立刻。”
罗娇娇等的就是那句话,当即叫人仔细抬着。临了往宋啓怀里抱着的女子瞧去,却看那泪珠垂挂的长睫轻轻一眨,敛尽了悲伤,似乎是配合她才折腾这出,顿时大感意外,却掩不住心底起的欣赏之意。美人儿长得好,脑子还不是装饰,也是头一回生出关乎于性别的深度探究来,她是不是真糙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