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金氏逐渐让自己平复下来,朝向彭妈妈弱声问:“你可是看清楚了?真是那个钱妈妈?都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死?”
彭妈妈急道:“太太啊,老奴虽然是老了点,可眼睛好使着呢!千真万确,是她!刚才在院子里瞧见老奴,她自己走来与老奴打招呼,语气态度、说话口音都与从前一般无二,若说有什么变化,除了老相些了,就是那把嗓子变得沙哑粗砺,想是吃过哑药的缘故……”
“她、她还主动走来跟你打招呼?”金氏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啊,她还记得我夫家姓彭!像二十多年前那样唤我‘彭家弟妹’,问我男人可还在偏院管着马厩!”
金氏看向夏妈妈,皱起眉:“当初不是让你们灌下双倍哑药么?会不会是把她给漏灌了?”
夏妈妈连忙摇头:“不可能!她是最要紧的一个,老奴和金嬷嬷亲自给她灌的药,漏谁都不会漏了她!”
“那她为何还能说得出话?”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啊!”
彭妈妈道:“太太,那钱嬷嬷像是忘了以前的事,提都没提被灌哑药……她只说二太太没了之后,她就回了钱府。年节里三爷不是带着三奶奶去平县拜了钱家外祖么?这钱嬷嬷一听说二老爷、二太太又有子嗣继承香火,就跟着三爷、三奶奶回来了!”
“又是罗真和冯锦绣!这两个死贱人,实在可恶!”金氏狠狠咬牙,脸色阴沉:“那钱婆子怎么可能会忘记灌哑药之事?只怕她此次回来是有目的的!我与罗真、冯锦绣原本就是不死不休,一直以来只为着国公府的体面维持明面关系,如今他们找回来一个钱婆子,想干什么两方都心知肚明!只怕,连面上这层都没法留着了!你们,从此后可要小心,别让冯锦绣和那钱婆子乘了空子!”
夏妈妈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彭妈妈却道:“可是那钱婆子,她今儿奉三奶奶之命给太太您送了些补品过来,说是三奶奶让老太太拉着陪打牌,钱婆子要代替三奶奶进来给您磕头请安呢!太太,您看?”
金氏瞪着彭妈妈,神情像吞了一只苍蝇:“她这么说你就信了?那冯锦绣什么时候肯给我磕头请安?钱婆子,她这是想……”
金氏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压抑住内心深处浮起的些许慌乱,问道:“她一个人来的?”
“不是一个人,三奶奶身边贴身丫环香枝姑娘跟着呢!以用那个常跟随三奶奶左右的蒋姑娘,听说是女侍卫,另外还有三四个仆妇丫头!”
“瞧瞧,这哪里是来给我请安、送补品?这是想要我的命呢!”
金氏冷笑:“就算弄了个钱婆子来,又能将我如何?我是成国公世子夫人,已经坐稳这个位子,我不动他们,他们也休想动得了我!彭妈妈你出去告诉那钱婆子,既是替三奶奶尽孝来的,就让她在廊下台阶前磕头请安!”
“这……”
彭妈妈性子虽急躁些,但一些规矩礼数她还是懂的,不由得看向夏妈妈,与夏妈妈交换一下眼神:那钱嬷嬷怎么说也是二太太的旧仆,通常这样的身份,就算只是个奴才,做晚辈的也是很敬重的,单看三奶奶又是派贴身丫环又是派女侍卫跟随,这前呼后拥的架势就知道,钱婆子不同往昔,自家太太让她在阶下磕头,似乎不太合适!
夏妈妈也有些迟疑:“太太你看,不如,就免了磕头吧?”
金氏哼了一声:“她不是要代冯锦绣请安问疾吗?难不成是我让她来的?”
夏妈妈道:“四天前三奶奶才来探望过太太,也有送了补品药材,今天……老奴听说,其实是二姑娘自己走去侯府,找三奶奶讨要赤州米粮给太太熬粥的!”
金氏闻言楞了一下,又气又无奈:“这个姝儿,她怎么……做事都不与我商量的!唉,罢了!给那钱婆子几个赏钱,让她走!别让我看见她,否则,她会后悔!”
夏妈妈给彭妈妈使了眼色,彭妈妈赶紧走了出去。
金氏坐了半晌,也觉得有些累了,夏妈妈便把金锁和金瓶叫进来,三人轻手轻脚服侍金氏躺平歇息。
这般乱糟糟的心情,睡是不能够睡得着的,金氏只躺着闭目养神,脑子活像个车轱辘般转动个不停,首先细细回想当年那件事了,是如何善后的!
相关之人,不论府里府外的,都被处置了个七七八八,其中包括金氏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大小丫环,因为她们知道得太多,也防她们太过年轻守不住嘴,都不动声色地,以各种借口一一抹除了!还有当年推钱氏下湖的两个仆妇,甚至是贪便宜接收那些残哑奴仆发卖出去的人牙婆子……全都已灰飞烟灭,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罗真和锦绣想光凭一个钱婆子查翻旧事,那是做梦呢!
眼下金氏身边倒是还剩有几位旧仆,曾参与、目睹整件事过程,她们全是心腹,这些年一直很得用,在国公府仗着世子夫人的势,横走直撞,既有脸面油水也捞得足足的,她们不可能背主!
不过事无绝对,也难说着!
年岁不饶人,当年的健妇都已成了老妪,经不起折腾了,金嬷嬷在赤州城被罗真吓瘫,眼斜嘴歪瘫卧在床已逐渐被子女嫌弃,捱一天是一天活不长久了的,张嬷嬷听说也病得挺重,一直没好转,尚有这个夏妈妈和彭妈妈因年轻几岁,腿脚还算灵便……
金氏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暗暗瞧看着站在床前小声教导金锁的夏妈妈,夏妈妈像平常一样,低首敛眉面色平淡,说话声音不疾不缓,与彭妈妈的浮躁不同,夏妈妈的沉稳常常能令得金氏保持住内心平稳,但是夏妈妈软肋太多了点,夏妈妈有儿有女有孙子,阖家美满,金氏知道,不论身为母亲还是祖母夏妈妈都很合格,她所作一切全是为了儿孙。这样的人放在身边,知道主子太多秘密,万一对手拿了去,一番威胁,只怕是不能为主子守口如瓶的!
再想想彭妈妈,虽然有些毛躁不稳当,还喜欢贪便宜,但这个婆子确实是挺忠心的,用得很放心!
真可惜,如果没有钱婆子的出现,这两人可以一直这么用下去,能省不少心力精力,但现在,显然是不行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手笔
从国公府回到保定侯府,钱嬷嬷心情激动,情绪有些不稳,锦绣陪着她说了一会话,钱嬷嬷才渐渐平复下来,将刚才在国公府内走动时所遇告诉锦绣:
“昔日在国公府,我也算是颇有人缘,认得的不少,出门打个转、办点儿事总能与这个那个说上几句,可如今不同了,我们那一辈的人,大多都不见了!那春晖院,当年的人不管老少,她们化成灰我都是认得的!但这次去见的全是生面孔,就只看到一个彭妈妈……”
钱嬷嬷吸了吸鼻子,抬起衣袖轻轻按去眼角泪花:“不过这个彭妈妈,倒是让我想起来了!她比我年轻几岁,当年她在金氏身边还不是很得用,只是个跑腿的二等仆妇,执杖打人、灌哑药这些事还轮不到她,但她负责将灌了药、被打过的人拖出去扔给人牙子……这些人会被卖去什么地方,她或许能知道!”
锦绣听了,说道:“既是这样,那我们想想法子,看能不能从彭妈妈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东西。`金氏身边另有一个夏妈妈,也是跟了她多年的老仆,嬷嬷今天没见着吗?”
钱嬷嬷摇摇头:“没见着夏妈妈,不过那夏妈妈我是知道的,她与金氏跟前的金妈妈、张妈妈还有姓梁、姓施的仆妇,一直都得用,不过夏妈妈比较谨慎沉稳,不怎么出头,最凶蛮的是梁、施两个,金妈妈、张妈妈也很强势,她们是金氏陪房,更多些体面!这几个人,都不见了!”
“这也不奇怪,毕竟事隔二十几年,人员更迭,或是金氏自己心里有鬼,做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锦绣说:“今日嬷嬷到春晖院走动,见到了彭妈妈,也就达到某种效果……金氏不是好人,肯定会慌张,以后若不是我带出去,嬷嬷暂时还是待在府里,安全些。”
钱嬷嬷道了谢,由小丫头扶着回后院去歇息。
晚上,锦绣和罗真用过茶饭,看看天色尚早,二人便漫步走到园子里赏看荷花,商量着要不要把几株莲藕移植进葫芦洞天,一边讨论为什么之前洞天里不种荷花?就见香菱走来回话,是放在国公府那边的眼线传来消息,把今天钱嬷嬷去到春晖院,金氏和夏妈妈、彭妈妈如何反应详细说了一遍。
锦绣也将钱嬷嬷关于彭妈妈应该了解当年被发卖奴仆情况的那番话告诉罗真,提议与其在外边四处搜寻,不如拿了彭妈妈来问一问。
罗真道:“金氏身边那些得用的老奴才,死的死,病的病,如今只余夏妈妈一个陪房。前阵子夏妈妈不是因为家中有事,请假出府了么?我也曾让人去问过她,她是个奸滑的,推说年纪大了,当年之事记不得很多,但她以家中老小发了毒咒,说确实不了解并且不曾参与发卖二太太旧仆,看来她是真的不知情。那个彭妈妈倒是被忽略了,只因她并非金氏陪房,而是国公府一个打杂的婆子,后来才进的春晖院,还以为她不知晓那件事。既然钱嬷嬷记起来当年她也掺了一脚,自然要拿她来问一问,事不宜迟,今夜就让人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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