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张岩在,春福烙了几张菜饼。平日里舍不得多用油,只是偶尔一顿该是无碍的,她将青菜和鸡蛋调拌成馅儿,裹在面里摊开放进锅里开烙。也不知道季成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该是要在镇上多歇会儿的,就是神也不能不停歇地走那么久的路。张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肚子等,她边忙边想等做好让张岩先吃,给季成单独留着放在灶头热着。
哪知饼才刚出锅就见季成从外面进来,身上未见半点泥泞,惊讶道:“今儿怎么这么快?”
季成将背篓放在墙边立着,摸了摸张岩的头,憨笑道:“出了村子就遇上了一同在镇上干活的人,他捎了我一程,回来是金掌柜派人送的,这下雨天运气倒是不错。对了,金小姐让我把这个拿给你,她说你看得懂。”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和字条递给她,不解道:“我见上面写的都是字,密密麻麻的一个都不认识,她给你这个做什么?你又不识字。”
张岩耐不住放下手里的饼子,拉着季成往麻袋那里走,得意洋洋地说:“姑父,姑姑胆小不敢收拾,你看看,这个很好吃,真的。”
季成顺着他打开的口子看进去,无不赞赏道:“呦呵,你小子能耐了,不怕它?”
张岩微微扬起头,自豪道:“怕什么?我自己逮住的。我现在知道怎么区分无毒和毒蛇,只要胆子大什么都不是事。”
春福回头沉声训斥:“季成,不许你惯他这种无法无天的性子。光胆大有什么用?要是不小心被它咬了怎么办?那东西看着那么恶心,谁能吃得下去?”
季成摸着下巴笑道:“你还别说,现在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酒楼都缺这东西,经过那些大厨的手味道都差不了,而且价钱还都不便宜。不过捕蛇也讲究手段,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逮着这个便宜的。张岩,听你姑姑的话,别做这种冒险的事儿。你姑姑和我说了,等我们赚钱多了些就送你去学堂,张桐有的,我和你姑姑都会让你也有。”
张岩鼓着腮帮子,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微动,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不愿意,你们赚钱都不容易,还是留着给小弟弟妹妹读书用吧。我读不读也无所谓,我想别的办法也能填饱肚子。”
季成重重敲了敲他的额头,笑骂:“就靠抓蛇?这会儿蛇多你能抓住,那到了冬天,你准备饿一个冬天?小子,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更何况张桐将来靠读书有了大出息,你能甘心?别说这种混账话,我和你姑姑愿意送你去学堂,你也别管别人说什么,他们都是羡慕嫉妒你。”
春福认真看了一遍那些纸张,上面列着这大半个月所用的面、油等东西的价格,还有每日的进账,零零散散的记录了三页大纸才写完,一加一减所得便是这个月的纯收入,按照当初定好的□□分成,她家居然赚了足足八两还多,与她来说可算是意外的大喜,将东西收好,笑着走到张岩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用等了,等天气转好了这就送你去学堂。”
☆、第49章
季成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满满当当的满足与欢喜,自打他第一眼看到她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情绪激昂,眉梢,眼角,小口,全都透出笑意,像是雨幕中迎风而盛开的花一样。
季成跟着笑,继续拍了拍张岩的肩膀,轻声道:“你看,你姑姑有钱了能供得起你念书,以后把心思用在念书上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春福扬着唇角,声音清婉悦耳,一双水润的眸子看着张岩:“这才大半个月就有这么多进项,往后的生意也该是差不了,只要勤快些往后的日子也就好过多了。改天我们一块去镇上,要念学堂可得穿身像样的衣服,正好你姑父的衣服也不能看了,一并换了就是。他们不稀罕你,姑姑稀罕你,往后你就在我家住下来,一样吃穿都不缺。。”
张岩说心里不欢喜那是假的,可他总觉得有道坎儿自己卖不过去,姑姑疼他所以把他当儿子似的养,可是她又没生他凭什么要把本该属于弟弟妹妹的钱花在自己身上?没这个道理,他受不起,咬着牙抬头,笑道:“我不想念书了,中不了状元做不了官就是浪费钱。姑姑,我吃饱了,我先回家了。麻袋我改天再来拿。”说着抓起雨披就要跑。
春福眼疾手快抓着他的衣领,怒骂:“你说什么混账话?心里明明想念干什么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你知不知道你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我就想看你有出息,等以后给我沾光,让我在外人面前也能拍着胸说,张大人可是我一手供起来的。你明不明白?”
张岩没有开口,背对着春福的眼睛里早已经蓄满了泪花,他用力挣脱春福的牵制冲进了雨帘中。
春福气得发抖,看着跑远的张岩,气急败坏地骂:“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犟什么犟?谁家不想送孩子去学堂?不管成不成才,认得几个字也是好的,你瞅瞅他?”
季成看她也红了眼眶,知道她心里急,张岩聪明,这会儿又正是学东西的好时候,安抚了她道:“你别气,我去找他,这小子指不定在大哥嫂子那里受什么气了。一时的糊涂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春福等季成大步走远了,看着放在角落里的麻袋,一时火气上来想提着扔掉,可又想到他小心翼翼地费了大功夫去抓,顿时又舍不得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就是心疼他太懂事了,小小年纪背负了太多的委屈,所以她对他额外的疼爱。等再见到他,她一定要好好的收拾他一顿。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张岩竟会从他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这一走便是七八年都了无音讯。
季成一直找到春木家,才进院子,见春木端着木盆倒脏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着问:“大哥,张岩回来了没?我找他。”
春木见了季成也是惊讶,只当他是有什么事来找自己,听着是问张岩,摇头道:“他心大了,我们两口子管不了了,已经一天一夜没见回来了。没良心的东西有种死在外面才成。季成,听说前几天有大户人家来给你们送好东西,你怎么由着春福瞎折腾?自己有银钱傍身不是都能过好日子?以后可别由着她一个什么不懂的丫头胡作非为了。”
季成一听张岩已经离家快两天了,心里一阵急,沉声道:“春福想做什么我不会管她,倒是大哥做事未免太过分了。张岩和张桐都是你的亲儿子,你有必要事事分得这么清楚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在外面有个好歹怎么办?你真不心疼?我看张岩已经很懂事了,小小年纪明白是非,心眼又善,做事勤快,怎么就不得你的眼?”
春木冷了脸,不甚高兴地撵人:“我的儿子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他爱去哪儿我不会管,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我养他做什么?”说完就气冲冲地回屋里了,不知道李秀娥说了句什么,屋里传来春木的吼声:“要找你自己去找,一个一个的全都跟讨债鬼一样,我欠你们了?伺候你们吃穿还得顾着你们的心情,谁来顾我的?我这辈子全毁在那两个死鬼身上了,还有那个丧门星,早知道干脆饿死她得了。”
有一种人只要你有半点对不住他,他就能记恨你生生世世,而你所给与他的好,他只觉得理所当然。春木心里的前仇旧恨全都翻涌上来,像是发狂一样双眼猩红,让人觉得怕。
季成没有多待,转身去别的地方找张岩,自己亲儿子都能这么对待,怪不得能生出将春福卖到花楼的恶毒心思,他冒雨寻遍了他可能去的任何地方都没找到人,只能回去。
连生嫂因为季成在家就没来帮忙,连生也能得阵儿闲,她得给他做点好吃的。春福将果酱罐子端出来,开始和面,一回头看到那个麻袋静静地在那里躺着就叹口气。好不容易等到季成回来,赶忙迎上去问:“那小子可听劝?”
季成想了想还是把实话告诉春福,知道她难受,拥着她的肩头,听她哽咽着怒骂:“他们真是畜生,张岩还那么小,怎么狠得下心来赶他?这让我去那里找他去?这混小子我和他说过多少次了,让他来咱们家住,他偏不听。我真怕他一个想不开走了歪路。”
季成扶着她在木凳坐下,皱眉安抚道:“我倒觉得不会,别看张岩小,他心里有一杆秤,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就是太过见外了,一直顾着我们的日子不好过才会有这种不想连累我们的心思。你也别太担心,他该是跑不远,也许等想通了就回去了。大哥大嫂对他不好,可他也是个孝顺的,舍不得他们的。”
春福悬着的心这才放松了些,但愿张岩能快点想通,回来和他们一起住,看着那个麻袋无奈道:“你自己收拾那条蛇吧,我是看不下去,难为他费了那么大的劲给捉回来。他是个好的,刚才我说话是不是狠了?我……算了,只要他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
话虽这么说,春福却一天都提不起劲来,季成帮着忙完要做的活,正好雨停了,虽然泥泞了些可他还是鼓动她一块上山,两个人都背着背篓,季成照例往腰间别了把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