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言:“……”
今天是七月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学生们陆续返校,校园里也热闹起来,校道上隔几米就有一对情侣肩挨肩地走过,整条校道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虐狗味儿。
丁言不开心。如果温小良不是他的老师,他们原本也可以是虐狗大军里的一员,而不是现在这样看着别人秀恩爱。
温小良也不开心,因为她看到了校道旁的夏唯。那少年正立在一棵行道树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夏唯这次在游戏里的表现太“可圈可点”了,温小良再偏爱他,也必须承认这个孩子已经歪成了一柄镰刀,再不抢救就要彻底坏掉。
夏唯很聪明,他看出她对他总是容易心软。现在他大概正等着她去和他谈心,谈人生谈理想,心比心。他会服软,会认错,但他不会改。他享受她对他的爱,挥霍这份爱,从她对他的容让里,感受自己是对她特别的存在。
从前无数次,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惜这次,她不打算再姑息他。
看到夏唯的不止温小良一个,还有丁言。他的目光在夏唯的脸上停了停,偏头去看温小良,发现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路边有个直盯盯地望着她的少年。
“你不过去?”他问。
“你希望我过去?”她表情不变地反问。
“我看起来像是希望你过去的样子?”
“……中午想吃什么?”强行扭转话题。
“海鲜烩饭。”
“又是这个……鱿鱼你切。”她讨厌软体动物。
他弯起眼睛笑:“好。”
于是他们双双面带微笑,肩并肩地走过校道,自始至终,都未向路旁的绿眼睛少年投以一个正眼。
丁言:“他还在看着你。”
温小良敛起了笑容:“我知道。”
她能感到身后一道视线一直追着她,她甚至能完整地想象出夏唯脸上的错愕,嗅到他身上的愤怒,还有掺杂在这些情绪之中的,越来越明显的恐慌。
但她始终也没回头,坚决地走出了他的视野。
第二天,温小良从胡妙那里听说,夏唯没来上课。他请了病假。
装病也是病娇少年爱用的小伎俩。曾经他们之间心照不宣,他“病”了她就会带着甜点去看他。
但这次没有甜点了,也没有慰问。
她的不闻不问,就是对夏唯最严厉的惩罚。
几日后,结束了一天课程的温小良在校门前看到了夏唯。
少年站在斑马线旁,手拢在外衣口袋里,长围巾拖到脚踝,仿佛被风刮折的芦苇。他看起来像在泳池里泡了一天似的,憔悴且苍白,黑眼圈明显,嘴唇起了皮。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细长,似乎随时会断掉。
她经过他的身旁,不曾停顿,然后她的衣角被抓住了,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希望我死吗?”
她停下脚步,转身,沉默地望着他。
夏唯在那种深不见底的目光里,几乎要战栗:“我对你来说已经是妨碍了吗?你想我消失?”
她默了几秒,伸出手,拢住了他揪着她衣角的那只手,他颤了一颤,她却只是将他的手扯离了她的衣角。
“找个地方坐吧。”她淡淡地说。
谈话的地点定在了离学校不远的茶屋。
夏唯是纯粹的小孩子味觉,对于清茶这种东西向来敬谢不敏。温小良给他点了茶屋里为数不多的甜饮,加糖牛奶。
“喝吧。”她说。
任何人看到夏唯的脸,都会判断这个少年正处于极度营养不良的状态。以温小良对他的了解,他这几天加起来吃的东西,大约都不到普通人平时一顿的饭量。
夏唯没动那杯牛奶,他直直地望着她。温小良没再说什么,抓了包就起身要走,夏唯立刻抓起玻璃杯,一仰头全灌了下去,喝太急还呛到了,撕心裂肺地咳,眼泪都沁了出来。
他把玻璃杯用力磕桌上,用“我喝完了你满意了吧”的表情瞪着她。
温小良放下包,坐回座位里。她没再出声,端起面前盛着柠檬水的玻璃杯,慢慢啜着。
夏唯喝了一杯温奶,空虚已久的肠胃从垂死里捡回一条命,开始发出“还要还要食物还要”的哀鸣,声音在安静的茶室里……十分清晰。
他的脸不可自抑地红了。温小良神情不动,将桌面中央的红豆团子推过去:“吃。”
夏唯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闷头取了红豆团子,闭着眼睛塞进嘴里,咀嚼咀嚼……
红豆……很甜,很香。
连续几天在昏暗的室内,一个人独处时生长出来的绝望和疯狂,也似乎被豆香驱散了些许。
当他睁开眼,眼前放的是另一杯温奶,而温小良脸上那种冷漠也淡去了,她说:“这家店最出名的是他们的抹茶味冰淇淋,可惜你现在肠胃太弱,受不了冷饮。”
夏唯:“……我不是为了吃冰激凌才来这里的。”味蕾却很忠实地幻想起了冰淇淋的甜蜜。
温小良没再说什么,她有心给他留些时间,希望他能再吃一些。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说完之后,她也不确定他是否还有胃口。
夏唯吃了两个团子,就没再拿了,捧着温牛奶不作声。
两人相对无言。夕照似红豆团子的内馅,透过玻璃,质地厚重地倾落下来,映红了这一方沉默的角落。
终于,温小良先开口:“我从以前开始,就很讨厌去干涉其他人的想法。”
没有想过她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夏唯抬起了眼,有些迷惑地看着她。
“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是他独有的王国,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尊重他在这个国家的权利。可阴错阳差,最后我成为了一名教师。这些年我教过许多学生,面孔太多我记不全,但我永远都会记得我的第一个学生,那时我是他的家庭教师,他不到十三岁。”
杯中的温牛奶颤了颤,夏唯眼里亮起一簇微光。
“对,是你。”她对他的猜测给予了肯定,“和你相处的时间里,我发现当老师竟然很有趣。为你解答疑惑、帮你打发坏人……这些感觉都很新奇,每天都过得忙忙碌碌,但又很充实。”
“我后来会选择成为一名植物学教师,你是最关键的因素。你明白吗?是你成就了现在的温小良。”
“你问我是不是希望你死掉?我现在回答你,如果有天你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会非常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她握起喝空的玻璃杯,当着他的面捏碎,松手,玻璃混着鲜血落下。“像这样的难过。”
夏唯有些怔愣地看着桌上的玻璃渣和血,慢慢地,视线移到她鲜血淋漓的手掌。
他自残过,也曾将那些企图暗杀他的刺客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见过无数次人类血肉分离白骨森森的场景……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仅仅一只沾了猩红的手,就刺痛了他的眼。
多奇怪,不久前他还企图拉着她一同赴死,但现在看着她这样子,心脏就受不了,发出哭泣似的呻|吟。
“……你说这些,”他低声问,“是为了哄我吗?”
“不,我今天在这里对你说的,全是真心话,包括下面这些也是,所以你听清楚了。”
女人的语气很温和,仿佛刚才用鲜血给了他一记重击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小唯,你知道我很重视你,所以就算你将我带进一个危险的游戏里……”
她握住自己那只染了鲜血的手,一个用力,带血的食指就被拗到了与手背平齐的怪异姿势,空气里响起瘆人的骨骼错位声。
“就算你曾经洗掉我的记忆……”
喀。中指。
“就算你曾经想过要杀我……”
喀。无名指。
“住手!”他失控地站起来,“你要我做什么!你说!”
她的神情那么温柔,眼底映出他惨白的脸:“你对我非常重要,你相信了吗?”
夏唯说不出话。他最想得到的就是她的肯定,最想要的就是她的在意,现在得到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心,但他笑不出来。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生将他塑造得性格偏激执拗……但还没有扭曲到,喜欢的人在面前流血,他还能笑着举起酒杯的地步。
“我相信……”他喃喃,“我相信你的。可为什么游戏里……”
“为什么那时我一直不肯同意和你留在游戏里?这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二件事。”
她收起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直视他:“你是我重要的学生,但你不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直白的说,如果你向我告白,我不会接受你。”
夏唯呆住。灼热的神经宛如被冰水当头浇下,很冷,但也让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一秒之前,他还没考虑得这么远,还没思考过他们的关系。他只知道他想要她永远陪着她,却没想过她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或许心底隐约是有个念头的,可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到自己的心意,她就已经将结果揭给他看了。
久久,他干涩地说:“告白的话……”
“不会接受。”
“……为什么我不行?”
这里,就是最关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