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岚往进走的路上,清歌就跟在她身边急匆匆地报道:“姑娘,咱们府上已经被晏大人派人围住了,轻易不准进出,这…”
她心头乱跳,咬牙道:“不管了,先处置好这头的事儿再想办法。”她急步进了空玄的禅房,单手竖掌行礼道:“大师。”
空玄对她深夜造访倒没有显出十分的惊色,也还礼呼了个佛号,然后抬眼瞧她,面色不由得一怔:“这位女檀越的神识似乎有些不对啊。”
重岚终于见到个懂行的,心里大喜,忙问道:“大师可有法子破解?”
空玄皱了皱眉:“贫僧也是第一次见女檀越这种情形,不好妄下断言,檀越不如把事儿仔细说说,贫僧才好回话。”
重岚这时候也顾不得隐瞒了,忙把这些日子魂魄在何兰兰和她原身之间移来移去的事儿说了遍,只瞒下晏和那部分。
空玄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在原处坐了半晌才叹息道:“恕贫道孤陋寡闻,小姐这事儿太过神异,贫道闻所未闻,自然也不知道解法。”
重岚本以为抓着根救命稻草,听他也如此说,忍不住面露失望之色,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空玄想了想道:“檀越也不必如此灰心,我虽没法子,但我这里有两个人,想来应该是有法子的。”他顿了下才道:“一个是我师叔祖圆通大师,另一个是龙虎山张家的地仙张天师,这两人都是真正的高人,想必能帮到檀越。”
重岚眉头一皱,圆通大师是专给皇室讲经的,张地仙更是国师,哪个都不是她能请来的,不过有希望总比没有强,她挺身正要告辞,忽然听门外一声喧哗,方才给她开门的小沙弥匆匆跑过来:“师傅,有位姓晏的施主带着亲兵围了咱们的山门,还硬要闯进来。”
空玄听了还没觉着如何,重岚却是面色大变,腾地一下子起了身:“这么快!”她立即转向空玄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来之事,还望大师代为隐瞒,不然我只怕性命不保了。”
空玄不解道:“女檀越何出此言啊?”
重岚急着往外跑,随意编了个故事出来:“外头那人欲强逼我为妾,我抵死不从,跟他周旋许久,他一怒之下放下话来,说要是我不给他为妾就要取了我的性命,还望大师相助啊。”
空玄脸色一沉:“这真是岂有此理,世上竟有如此目无王法之辈!”
重岚敷衍地应了声:“还望大师代为隐瞒。”然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晏和一进寺门就直奔空玄大师的禅房,没想到这老和尚一见他竟满面怒色:“檀越,得饶人处且饶人,以你的品貌,为何不正经求一段好姻缘,反而强逼一位弱女子呢?”
晏和眯了眯眼:“她跟你说什么了?”
空玄怒哼一声:“施主强逼那位女施主为妾,如今还想隐瞒吗?”
晏和眼梢一挑,嗤笑了一声:“她倒是会说话。”他也懒得跟空玄多话,直接问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空玄看了他一眼,眼睛一闭,如老僧入定不再理他,他也懒得跟空玄多废话,直接命人把他捆起来,自己出门找人了。
这几天才下的雨,她跑出去的时候不留神在泥地上踩出一串脚印,等上了台阶,又留下一串泥印,他无声地一哂,不急不慢地跟着她的脚印走了,直到来到一处佛堂外,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淡香才停下脚步。
重岚躲在佛堂里佛像的香案底下,听着外面悠然从容的脚步声,心头砰砰乱跳,只是身子还是稳稳地蹲着不动,忽然脚步声一停,停了许久都没有响动,她心里稍松了松,又差点被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吓得尖叫起来。
“你在里面。”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她默然不作声,晏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出来:“你胆子倒是不小,欺瞒我许久也就罢了,竟还跟寺中方丈撒谎,坏我名声。”他在外轻笑了声:“照你的说法,我若是不纳你为妾,岂不是白遭了算计?”
他等着里面传出惊喘或者轻叫的声音,但佛堂里静谧一片,他挑了挑眉,推开门走进去,这佛堂颇大,里面又是黑黢黢一片,他能闻到她的身上的香味,却瞧不清人在哪里。
重岚的耐心显然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他笑了笑走进去,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黑暗中打量,声调却漫不经心:“我忽然觉着身边确实缺个房里人,你若是不自己出来,别怪我弄假成真了。”
他目光扫过香案底下,随即凝住,他走过去看,只见香案底下空空如也。
重岚急匆匆往外跑着,她方才无意中摸到一处凸起,然后人就被扔了出来,摔得七荤八素,不过好歹算是出来了。
她一边按着腰往外跑,一边胡思乱想着晏和方才说得话,她当然不至于把这话当真,不然早就出来认栽了。不过心里难免暗恼自己胡乱编排,这回可真是旧恨加新仇了。
这滴水寺地方颇大,后面还有处林子,她犹豫片刻,转身往后面林子里跑,打算呆上一段时候,等晏和带人走了再作打算,她就不相信了,晏和乐意陪她在这儿耗上一整夜的时间。
这事儿无非就是比谁更有耐性,她心里拿定了主意,转身往林子里跑,随意寻了处隐秘的树洞蜷缩进去,睁着眼等天亮。
林子外的火把一夜未曾熄灭,还有人马的喊声,直到黎明将至才逐渐没了声息,她这时候仍不敢出去,在树洞里等到日头高升才爬出来,身上酸麻的几乎走不动道儿,她抖了抖露水,小心翼翼地往林子外瞧着。
重岚松了口气,忍不住捶了捶肩膀,猫着腰沿着高墙往外走,晏和似乎是真带着人走了,寺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面上带了心有余悸之色的小沙弥出门洒扫。
她这才松了口气,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走了侧门,沿着羊肠小道往山下跑,忽然脚步一顿,不可思议地瞧着前面。
晏和斜靠在树上,玉白修长的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描金纹的马鞭,见她过来,唇角微微一挑:“找着你了。”
重岚下意识地掉头往回跑,没想到还没迈出几步,就撞到他怀里,他一手按在她的肩上,也不见如何用力,就让她身子一麻,倚在他身上动弹不得了。
他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微愕之下倒也并没有松手,搭在她肩头上的手更用了几分力道:“重老板有什么想说的吗?”
重岚不知这时候该软语求饶还是该说几句临死之前的豪言壮语,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口,她默了半晌才颤声道:“腿…麻了。”
晏和垂眸看她,神情有几分古怪:“你是在暗示我,让我抱你走吗?”
重岚立刻闭上了嘴,再不敢插科打诨,他贴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到底是哪个岚?”
她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本来还抱着几分侥幸,这时候再解释什么都是白费,她垂头丧气,软语哀求:“我并非有意欺瞒大人,只是自己也闹不清怎么回事儿,又怕被人当作妖怪捉了去,这才不敢说实话的。”
她声音本就十分软糯,说官话的时候也带着南边的缠绵口音,此时又这般软语,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动容。他听了却皱眉:“你在勾引我?”
晏和虽然平时脾气也古怪,但今天尤其古怪,她牙酸似的咧了咧嘴,又不敢让他瞧见,只好闷声道:“不敢。”她人还被他按在肩头,只能木然地看着前襟的兰草暗纹。
晏和约莫是也觉着自己今日有些失态,这也不能全怪他,重岚生就一副妖娆丽色的模样,正经看人的时候都像是含情凝睇一般。他顿了下,淡然道:“我给过你机会的,你当时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重岚勉力错开几步:“到底是性命攸关,我怎敢…”她话还没说话,就被晏和伸出食指压住唇。
“借口。”他懒声道。
她只好又另起了个话头,满面诚恳地道:“其实我本来打算向空玄大师讨教完,就去向大人负荆请罪的,让大人先我一步,这真是我的罪过了。”
晏和玩味地看着她,挑起淡色的唇像是三月里桃花瓣:“所以你吩咐你商行里所有的大船全部整装待发,也是为了向我赔罪。”
这么一个人,软的不行硬的不吃,偏对你又了如指掌,连撒谎都被人家一语道破,重岚觉着像是遇到了如来佛的孙大圣,怎么都翻不出他的手心,只好默默无语。
他偏了偏头,扬唇笑了笑:“你跟人说我强逼我为妾,也是为了向我赔罪?”
重岚面皮发紧,却还是解释道:“那是我一时情急,这才胡乱编造的…”
晏和面不改色地打断她的话:“你说的真真切切,我可是当真了。”他饶有兴致地瞧着重岚发青的脸色,捋了捋大氅上的组缨:“你屡次期满我,这事儿已经难以善了,你打算如何?”
重岚张了张嘴,垂头认栽道:“但凭大人发落,只求不要牵连旁人。”
他似乎对她的爽利很是满意,起身走在前头:“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
晏和倒也没有为难她,带着她到了那座温泉别院,她在别院内的一切活动都自由,底下人也待她客气有礼,只是一出府门就被人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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