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对英雄暮年的唏嘘，一面是对后继有人的欣慰。玩家们感动于“老将不死”的精神，却更乐于看到传承——老一代电竞人留下的荣誉和责任，有人会继续背负前行。
薛桐恍惚之间，看到方屺岩面带微笑摘下耳机。
他的手腕上还有一道很细的伤口，微微凸起，像岁月的痕迹。
十一年了，他自然而然走到这个位置上。
他能够坦然接受。
下一轮小组赛两个小时候之后开始，对阵来自北美赛区的UID战队。薛桐出去找洗手间的功夫，打开手机看了看官方直播间的节奏，果然有很多人在刷“Taboo躺赢”“Aeron牛逼Laine牛逼”，她付之一笑。
秦璐可能看到她的账号进入直播间，特地发来消息恭喜她：“大一桶厉害了啊，一手小精灵练得像模像样，2：0成功复仇Origin，感觉你们这状态，莫非是要春季赛夺冠的节奏么？”
薛桐回她：“别毒奶呀。”
秦璐笑，“我从不毒奶，只操盘。”
薛桐想起那个“操盘手白大妈”的帖子，知道她在讽刺白小狸，咯咯笑了几声，又见秦璐发信问：“话说一桶，岩哥今天怎么回事啊？我们这有人开玩笑说他成了性功能中单呢，你是不是破了他的童子功啊？”
“…………你们想象力太丰富了。”
她一脸无语地回到训练房，看见猫尾巴蹲在门外，背着他的龟壳书包，脑袋埋在胸前，像个失落的小乌龟。
“小尾巴？”薛桐拍拍他。
“莱莱姐……”
“你蹲这干什么呢？不进去换外设吗？”
“换外设？”
“下轮比赛得你上啊。”
“……”猫尾巴又低下头。
薛桐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蹲下来，轻声和他说：“岩哥手还有伤呢，医生说他一天活动不能超过三个小时，你不上谁上？”
“……我怕我打不好。”猫尾巴往墙边蹭了一点。
当个逃兵，是可耻的。
他更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在看到Halo2：0战胜Origin，他激动得大吼大叫之后，竟然产生了一丝丝烦闷的情绪。
他知道方屺岩的伤不能久战。
赛前也说好了，大部分的比赛都需要由他来打。
可是方屺岩在队里，Halo能大胜卫冕冠军，若换了他猫尾巴上阵，却一败涂地，他却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队友？
训练房外的走廊，赛事工作人员、选手、媒体，很多人来来往往。
薛桐蹲得腿酸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毯上。
“小尾巴，你怎么包袱比我还重？”她笑着说，“以前我刚打职业的时候，总是怕拖累大家，很想逃，不过我没你运气那么好，我没有替补可以换哈哈哈。”
猫尾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和方屺岩那样的大神打一个位置，天知道他压力有多大。
薛桐继续，“我经常搞出辣眼睛操作啊，就拿秋季赛决赛来说吧，好不容易打赢了一波肉山团，（复活）盾被我手残捡走了……我当时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还有阿伦，豆腐，嗨哥，他们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就连岩哥，他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可是没有人在意的你知道吗？队伍是一个整体，输了大家都有责任，谁能是不粘锅呢？不粘锅不是贬义词嘛。”
猫尾巴低声说：“我都明白的，莱莱姐。就是……就是……岩哥真的打不了吗？”
“不能打。”她断然道，“过度疲劳会让他腱鞘炎复发，到时候就可能永远都不能打了。”
“那、那我进去准备。”他扶着地面要起身。
薛桐托了一把他沉甸甸的背包，“趁岩哥还在队里，抓紧时间锻炼吧。”
猫尾巴怔了怔。
“他退役之后，你就没有人可以依赖了。”
有过不安，有过彷徨。
然而没有谁可以依赖一个人永远。
包括她。
*
Halo从Origin身上拿到最难啃的两分后，士气高涨，接下来的大部分比赛由猫尾巴代替方屺岩上场，战绩依然不俗。
六轮小组赛过后，A组态势逐渐明朗。Halo4胜2平积10分，Origin3胜2平1负积8分，基于胜负关系，Halo提前一轮锁定A组第一。
按照赛事规则，A组头名有权在B组3、4名中选择一支战队作为胜者组首轮比赛的对手。而此时群魔乱战的B组，赛况正处在焦灼状态，第七轮比赛十分关键，将决定他们最后的名次。
第七轮打完后，薛桐给自己放了个假。
她去找方屺岩一起看了B组最后一轮的生死之战。
——MeG对阵Crown。
这两支战队暂时位列4、5名，也就是说，这场比赛，决定了他们是进入淘汰赛的胜者组还是败者组。这两者区别很大，胜者组有两条命，而且赛程相对宽松，败者组则站在淘汰的边缘，没有第二次机会。
MeG和Crown战成1比1平，又加赛打到半夜。
这两天薛桐实在太累了，人一松下来，就在方屺岩房间的沙发上睡着了。等她醒来，人不知道怎么被挪去了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
方屺岩站在窗前，背影挺拔，融入了深夜。
她有点热，掀开被子一角。他马上有所察觉，转身，来到床前，隔着被子圈住她的腰，“不如晚上就在我这睡了？”他笑得别有深意，薛桐耳根都燥了。
她攀着他的胳膊半坐起来，“MeG赢了吗？”
一觉睡醒，喉咙有些干。
“赢了。”
“那……我记得B组第三是VTVS？”
VTVS是一支东南亚战队，Halo虽然没有和他们交手过，但也许出于风格克制，这支战队对中国赛区的胜率保持了相当高的水平。
方屺岩说：“是啊，很难办吧。”
选MeG，等于选“自己人”，到时候不管是赢是输，都得承受国内舆论风波。
选VTVS，显然又没有打MeG那样有把握。
薛桐很是惆怅。
方屺岩倒了一杯热水给她，“队长打算怎么选？”
62、第 62 章 ...
“阿岩, 你们想选谁？”
B组预选赛结束那晚，方屺岩收到邹弘的信息时, 心里忽然空茫茫的。邹弘是带他进入电竞领域的人之一，是他的伯乐，也是曾于微时为他雪中送炭的恩人。
算起来, 他们有半年多没联系过了。
当时MeG决赛败北, 休息室发生的那一幕邹弘并不知内情。可事后方屺岩离队, 他也没有挽留, 那时方屺岩就知道, 他们这么多年的关系终究因为白雅丽那个女人而疏淡了。后来听说邹弘和白雅丽分手, 又听说MeG秋季赛成绩不佳，邹弘重新出山掌管俱乐部赛训……过去的都已过去，邹弘也没有再找过他。
最近听说这个人, 还是崔雨雯告诉他的。
“方老板, 你怎么命中总有贵人？”
那篇揭底白雅丽的帖子就是邹弘发的，而且使用了他自己的老ID。论坛刚建的时候，都是邀请码实名注册, 崔雨雯稍微动用点关系就把邹弘的马甲给扒出来了。
邹弘也没想隐瞒。
也许这是向方屺岩发出示好的讯号。
方屺岩想了很多，没有直接回复他。邹弘大概等得有点急, 又发来一条很长的消息：“说实话, 这支MeG不管是打你们, 还是打Origin，胜算都不大。所以你要相信，我并不是想为MeG争取什么。从你们的角度考虑, MeG确实比VTVS好打，但主场观众绝对不会愿意看到两支中国队提前交手，你应该也不想看到他们带什么‘复仇老东家’的节奏。任励已经离队，我和小白也是过去式了，当初坑你的人都和这支MeG不再有任何瓜葛，复仇什么的，根本无从谈起，你认为呢？”
他回了一个“嗯”字。
邹弘：“那就好。希望你能慎重考虑我的意见，下一轮选VTVS。”
方屺岩轻轻咧嘴，锁了手机屏，双手撑在窗台上。酒店房间位于高层，午夜时分外面已然灯火阑珊，微光中他的神情淡漠。
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偏过头，看到她睡醒了。
他问她，你打算选谁？
薛桐纠结了很久，说：“我们还是选VTVS吧。”
方屺岩：“为什么？”
“一致对外嘛。”
说完，她又迟疑地问：“你很想打MeG吗？如果打MeG，你会上吗？”
方屺岩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如水。“对于我来说，所有战队都是夺冠路上必须要经过的一道关卡，MeG和他们没有区别。”
不知怎地，薛桐听了这话便安下心来。
那晚她睡得很香。
可能因为连续比赛的疲劳所致，也可能是因为了解他更多一些。
竞技原本就是纯粹的，对于胜利的渴望，想赢，不掺杂私人恩怨，不为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