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湛早料到了会如此,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那本官就明日再来打扰吧。”
看来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两处都走不通,难道要去魏国公府?
……那还不如让楼息在大牢里多蹲两日。
离开了宋府,楼湛慢吞吞地走在长街上,扭头看到不远处的拱桥,走过去站定,静静地看着桥边垂柳,犹豫不决。
不知站了多久,前方忽然响起一个优雅的低笑声:“楼大人看起来,很是苦恼?”
楼湛微怔,抬眸看去。
倚在桥边的男子蓝衣玉带,貌如珠玉,气质皎皎,引得行人频频回看,他却恍然未觉,似乎知道楼湛想说什么,微微笑道:“去了趟宫里,刚出来,想四处走走,没想到只是信步一走,又碰到了楼大人。”
那还真是巧了。
楼湛犹豫了一下,走上拱桥:“见过世子。下官有事,先走一步。”
“楼大人可发现什么线索了?”萧淮盯着她,唇角微微弯着,完全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
被叫住了自然不能继续走,楼湛有些无奈,见四周人多眼杂,只好道:“前方有家茶馆,世子请借一步说话。”
萧淮唇角的弧度不经意地加大:“盛情难却,却之不恭。”
楼湛:“……”
怎么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小茶馆里没有什么好茶,不过也比一穷二白的楼府好。毕竟楼府养家糊口的就楼湛一个,还要时不时地修理一下庞大的府邸,严重的收不抵支导致楼府常年穷困潦倒……端出来的都是岚姑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茶叶,味道让人不敢恭维。
楼湛边喝着茶边讲了一早上跑来跑去的收获,随即从怀里掏出那块残破的布,递给萧淮看:“从张家小姐嘴里找出的,就是这个。”
这块布料……
萧淮眸中微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诧异地扬了扬眉,旋即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楼湛心中微动:“莫非世子知道这块布的来历?”
萧淮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长眉略微蹙起,半晌又舒展开来,沉吟了一下,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缓缓道:“这块布料是……”
“混账!”
“你写的这什么破玩意?也值十文钱?!”
茶馆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打断了萧淮的话。楼湛站起身来一看,不远处的河岸边围了些人。
“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萧淮也看了看外面,站起身来,和楼湛对视一眼,一同走出小茶馆。
围着的百姓大多是在看热闹,好在人不多,楼湛和萧淮顺利挤到前面,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站在场中,地上全是白纸和墨汁,一片狼藉。
萧淮侧头看向旁边的人:“这位大婶,请问发生了什么?”
乍一看到这么个衣着不俗气质高雅的年轻公子搭话,大婶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这,这儿有个摆摊替人写字的小书生,那几个是这附近的混混,故意过来捣乱呢……”
说话间一个大汉倏地一抬手,将那个写字的书生推倒在地,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踹他。
“几个破字就要十文钱,哪里来的臭杂种,敢讹你爷爷?我呸!”
“大哥,看这小子长得还挺俊,象姑馆那老鸨不是最喜欢这种货色吗?”
“哟,看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说不准就是从里面跑出来的。”
那几个大汉说话毫无顾忌,渐渐不堪入耳,楼湛听得直皱眉头,往前走了几步,忽听那书生吃痛费力道:“你们……我与你们无怨无仇……云京乃天子脚下,王法昭昭,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欺辱人,等下巡街的金吾卫来了……”
“金吾卫?”一个大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哈哈大笑起来,“老子告诉你!这附近巡街的金吾卫领头的是我表哥,你以为他会帮你?识相点交出十两银子,今日爷爷就放过你,否则老子不仅砸了你的摊子,还要把你卖到象姑馆去!”
那个书生的声音……
楼湛的身子陡然一僵。
她不会记错。
瞬间她的脸就冷了下来,秀致的眉目间布满冰霜,声音也森冷如冰:“你要把谁卖去象姑馆?”
☆、第五章
乍听到个女子的声音,那几个大汉丝毫不在意,踹人最狠的那个回头就骂:“哪里来的臭婊~子,在对谁说话……”
看到楼湛那张冰冷幽森的脸,他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吐出来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楼湛没有看他们,目光直接落到被踩着胸口的少年身上。
胸口突然腾起无边的怒火,还夹杂着几分心疼和愧疚。
萧淮走上前,与楼湛并肩而立,淡淡扫了前方几人一眼,语气平淡:“几位若是再不放开那位公子,恐怕金吾卫就真的要来了。”
“哪个旮旯出来的毛头小子!老子刚才说了,金吾卫……”
萧淮侧过头:“青枝。”
一道黑影突然从茶馆屋顶跃下,轻巧地落到地上,大汉一怔,下意识地看向那道黑影。
下一瞬,几个重达百斤的大汉猛地齐齐飞起,“嘭”地狠狠摔入河水中,霎时一片哗啦水声不绝于耳。
青枝收回脚,活动活动筋骨,向萧淮呲牙笑起来:“主子,你再不叫我,我都要冲出来了。”
萧淮摇了摇头,回身对着目瞪口呆的围观者们淡笑:“热闹已经没了,各位散了吧。”
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年也慢慢爬了起来,洁白的衣袍上沾满了尘灰和墨汁,身上好几处都布着脚印。
他似乎有些怯然,耷拉着脑袋走近楼湛,踌躇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阿姐。”
又转向萧淮:“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楼湛静静看着他,澄澈的眸中闪过淡淡的愧疚,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伤得可重?”
少年面对着楼湛有些恐慌,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不,不,我没事……”
楼湛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出口。
不过大概一猜就知道了。
她这个二弟同三弟楼息完全不同,生性胆小羞怯,出府在这儿摆摊写字,大概也是为了补贴家用。
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她动作轻柔地替他理了理衣服,才转过身,向萧淮道:“多谢世子殿下施救。这位是下官的二弟,楼挽。”
听到是世子,楼挽连忙又行了一礼。
萧淮明亮温和的眸子打量着楼挽,温玉般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楼二公子与三公子的区别可真是令人瞠目。”
同是楼家出来的,三姐弟的差别也太大了点。楼湛冰冷沉默,楼挽羞怯温文,怎么就出了那么一个顽劣无礼的楼息?
听到萧淮仿佛逗趣儿的话,楼湛的脸色有些僵,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转到河边,盯了一会儿,迟疑道:“那是……罗将军?”
顺着她的目光,萧淮和楼挽也看了过去。对岸有一队金吾卫,已经将那几个大汉擒住。
罗将军也在其中,遥遥地向萧淮行了一礼,又大声喊:“罗某碰巧路过,请楼大人耐心等到明日。”
说完,又揖了揖手,便押着那几个流氓大汉走了。
萧淮悠闲地看着这一幕,语气仿若叹息:“其实,我刚才提醒过他们,金吾卫要来了。”
楼湛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转瞬她就想起了适才在小茶馆中讨论的事,脸色一肃,看向楼挽:“阿挽,你先回府,记得抹药。”
楼挽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楼湛沉默了一下:“你三弟这几日不回府,告诉岚姑不必担忧。”
楼挽继续小鸡啄米。
“还有……”她伸手轻轻揩去楼挽脸上的灰,声音低低的,“以后你不许再出来摆摊,在家温习功课,准备来年的秋闱。”
楼挽继续受宠若惊地啄米:“那……阿姐,阿挽先走一步。”
看着楼挽离开的背影,楼湛沉思了一会儿,清亮的眸光转到萧淮身上:“现在,世子可否把方才的话说完?”
萧淮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潺湲的河水,闻言收回目光,苍白的脸庞涌上凝重之意:“要说清楚此事……恐怕得请楼大人到府下一坐。”
去靖王府?
去昨天那个充满了无限尴尬的地方?
楼湛想到此事事关重大,默默吞下了拒绝之言。
萧淮左右看了看,辨认了方向,走向长街,抿唇淡笑:“几年不曾来云京了,若是没记错的话,沿着这条街直走就能到王府了。”
楼湛只好一脸糊地跟了上去。
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叫卖声,显得极是热闹繁华,一派太平盛世的模样。
开阔的街面上常有马车驾过,道两旁都摆满了小摊,卖什么的都有。间有挑着担儿或者扛着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走来走去,满头大汗。
长烨的民风还算开放,当街看到同行的年轻男女也不会有异样目光。只是萧淮容颜气质皆是绝佳,楼湛虽然一脸冰冷,细看也是个美人。
仿若珠玉与霜雪,这样的一对,难免引得四下频频回顾。
楼湛如芒在背,别扭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