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墨垂首不语,盯着桌上白纸的一个墨点,默默腹诽。
他似是极轻地冷哼一声,那页“鬼画符”便悠悠飘落下来,遮盖在小墨点之上。她微微撇嘴,又听他沉声道:“方才朕叫你,为何不应。”
咦?什么时候?
她想了会儿,无半点儿印象,只好继续低着脑袋,认错:“皇上恕罪,臣妾并未听见……”
单逸尘垂眸扫了她一眼,素淡的镂花玉簪插于柔亮的发间,除此之外并无过多繁复发饰,瞧着比往常金银多得晃眼的模样好看多了,眸光一动,随即旋身回到书案后,淡声道:“给朕倒茶。”
哦,渴了?
这人有手有脚的,渴了怎么不自个儿去倒……不,他可不是上一场梦的平民身份了,堂堂皇上还得亲自斟茶倒水的画面,简直怎么想怎么诡异。
阮墨边羡慕他命好,边应了声是,起身走到桌边倒茶。茶水尚有余温,如今天气亦不算太凉,她提壶倒满一杯,便小心翼翼端到了男人面前。
单逸尘抿了一口,顿时眉心一皱,重重放下,“咣”的一声清脆响亮。
“皇上……怎么了?”她听得心头微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低声问道。
他面色更冷了几分,言简意赅:“太冷,重沏。”
……冷?
这明明是温的啊,以为她刚刚没探过水温吗?
而且……这话怎么听着有几分耳熟?
阮墨沉心一想,忽而记起他还是王爷那会儿,曾为了戏弄她,让她来来回回沏了好几趟茶,嫌这嫌那的,用的不就是这个借口吗?
“听不见?”
“……是。”
阮墨咬唇,瞪着仍旧打着圈儿的茶面,到外殿吩咐宫人去烧水,心中愤愤而又不解。
除却写了半张鬼画符外,她自认并未做令他不喜之事,况且如今她也算是主子了,这种小事压根儿不必亲力亲为,随意差遣一个下人做便可,如此戏弄她毫无意义,他若当真日理万机,定无闲心做此等无聊之事……
“娘娘,茶沏好了,可要奴婢端进去?”
说话的是翠儿,平常霁月宫的茶皆由她来沏,功夫熟练得很,这会儿不必主子开口便已沏了茶,阮墨扬唇夸了她一句机灵:“皇上不喜人进去打扰,我来便好,你先下去吧。”
“是。”翠儿福了福身,依言退回殿外。
******
待阮墨再次回到内殿,男人正单手撑着额角轻揉,书案上处理过的奏折已被码放至另一侧,听见声响才不紧不慢抬头,隐隐不耐的面容却透出几分苍白。
她目光微顿,捧着尚冒白气的热茶,轻轻置于他的面前:“皇上慢些喝,当心烫口。”
“无妨。”单逸尘端起来轻吹了吹,倒是好好地喝下去了,并未刻意诸多挑剔,原本冷硬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似是被热气熏过后,不如方才的苍白。
阮墨接过尚有些烫手的空杯,若有所思,转身将茶具搁在桌上,才道:“时辰不早了,皇上是……留在这儿用膳吗?”
“嗯。”
“那臣妾吩咐人传膳可好?”
单逸尘并不觉饿,然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考虑到太医的多番提醒,便颔首同意了。
晚膳设于外殿,满桌的各色佳肴香飘勾人,阮墨引他先行落座后,便自然而然立于一侧为他摆筷布菜。
旁的人不清楚便罢,她曾与他相处甚久,岂能不知他的怪毛病?在他还是王爷那时,身边便没有一个宫女,如今成了皇上亦不例外,依旧不设贴身伺候的宫女。然霁月宫却是以宫女为多,她怕他不喜,上菜后便令她们退下了,亲自在旁服侍他用膳。
在她的记忆里,过去的阮昭容可没这份心思,自顾自地用桌上的饭菜,既不懂得留意皇上爱吃什么,也不留心皇上需要什么,连斟酒也得他亲口提才会做。皇上虽不至于因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便厌弃了她,心情却实在谈不上愉悦,后来留在霁月宫用膳的次数也少了,大多是晚间歇觉前再过来。
原主只一心抓紧皇上的宠爱,可她想要的,却是他真心实意地喜欢她。
那么,她岂会再走原主的老路?
“皇上,这些菜色合口味吗?”阮墨挽袖为他夹菜,语气自然随意,丝毫不似在邀功,“都是臣妾特地吩咐御膳房做的。”
“特地?”单逸尘看着她在鱼身骨头较少的位置夹了一块,轻轻放在他的碗面上。
阮墨眨了眨眼,笑意狡黠:“嗯,难得皇上留在这儿用膳,臣妾可不敢马虎,若是让皇上尝得满意了,下回才会再留下来啊。”
闻言,他微微掀眸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又抿着唇专心致志地夹豆腐,仿佛方才的一句话,不过是随口说说的玩笑之言,毫无邀宠之意,让他生不起半分反感。
“为何不坐下用膳?”
阮墨的手一顿,扭头,理所当然答道:“臣妾得伺候着皇上呢。”
他眉心一动,沉声道:“坐下,朕不需你伺候。”
在紫宸殿时,他亦是屏退众人后,独自用膳,何曾需要人在旁伺候?
“……哦。”
她依言落座,放下公筷,换成自己跟前的一双,这才端起碗开始用膳。
******
晚间,单逸尘沐浴过后,披着一身雪白中衣走入内殿,便见阮墨歪在宽榻上,手里不知摆弄什么,身侧的小方桌还搁着一盘子红皮葡萄。
这个女人难得不待在床榻上盼着他过去……咳,躺在此处做甚?
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阮墨边将剥好皮的葡萄塞入口中,边歪头一瞧,见是单逸尘来了,立马翻身坐起来,行礼道:“皇……唔!咳咳……”
天,起得太急了,她把那颗葡萄直接吞下喉咙了……
单逸尘看她捂着嘴,咳得几乎跪倒在地,不由得上前一步,却不知该扶她抑或是拍她的背顺气。犹豫了一瞬,还是俯身去将人抱了起来,正要往宽榻上放,忽然听她“咕噜”一声,某样凉凉的、湿滑的物体便撞上他的胸膛,顺着松散的衣襟滑入内,一路滚动,直到卡在腰带处。
那是……什么?
犹在怀里的人儿终于消停下来,在他垂眸看下来的同时,仰起一双咳得发红的杏眸望着他,那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皇上,臣妾好像……把葡萄吐进你的衣裳里了。”
“……”
“对、对不起……”
“……”他面无表情,冷声道,“来人。”
阮墨登时被吓了一跳,忙拽住他的袖子:“皇上!臣妾不是有意的……”
“奴才在。”秦公公及时应道。
单逸尘冷冷瞥着腰带处的异样凸起,脸色黑如锅底。
“给朕打盆水来!”
☆、第49章 皇帝与宠妃(五)
四月阳春,明朗动人,霁月宫亦是一片欢声笑语。
“娘娘,莫要吊奴婢胃口了,快说说您那日到底与皇上做什么了?”乐儿掩嘴笑得双眼半眯,全然忘了自己还在为主子捶腿。
喜儿也乐得合不拢嘴,老半天没剥出一只枇杷来:“是呀是呀,奴婢还是头一回瞧见皇上的脸色……黑成那样呢。”
现在的昭容娘娘脾气好了许多,不如过去常常责骂她们,闲暇时还会与她们聊会儿话。是以她们很快便也不怕娘娘了,偶尔瞧着她心情好,还敢开些小玩笑,逗趣得很。
“好了好了,坏喜儿,口水都笑到枇杷上了。”阮墨拍拍小丫头的脑袋,自个儿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边剥边对她们道,“你们可记得了,千万莫要在皇上面前提‘葡萄’二字,知道吗?”
“为什么呀?”两个小宫女齐声问。
“为什么呀……”她忆起那日,单逸尘从自己衣裳里掏出那颗软绵绵湿漉漉的……葡萄,脸上那种难以形容的神情,顿时又“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你们莫要问了,要是多嘴的话,当心皇上治你们的罪。”
“是是是,奴婢不问了。”喜儿将一小盘葡萄捧过来,偷笑道,“那娘娘还要吃葡萄吗?”
“喜儿你真是……胆儿越来越肥了,还敢拿出来?”阮墨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分给你们倆了,赶紧拿回自己屋里去……”
“谢娘娘!”
看着两个丫头一齐出殿的背影,她摇了摇头,拈着剥好的枇杷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便流入唇中,沁人心脾。
且不谈皇上对阮昭容有几分真心实意,这戏倒是做得挺足的,每回地方进贡的特产送入皇宫,除却帝后二人外,第三个送到的必然是霁月宫,像她正吃着的枇杷,便是今儿一早才送过来的,新鲜得果香四溢,令她吐了枇杷核儿,便忍不住又拈起了一只。
“爱妃倒是悠闲得,让朕羡慕。”
熟悉的低沉声线,不冷不热的语调,不必抬头瞧便知是何人了。这几日,他总不允人通报便进殿里来,阮墨也见怪不怪了,从容地将最后一小块果皮撕下来,拈着顶上未除的短茎,坐起身来递给他,眉梢间尽是未褪的笑意:“皇上尝尝甜不甜?”
单逸尘负手立于她面前,淡淡看了一眼,却似乎并无伸手接的意思。
她心下明了,双脚落地站了起来,直接将枇杷递到他的唇边:“臣妾问过太医了,枇杷性平,对胃病也有好处,皇上尝一口吧,可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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