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乐湮也知道了郗道茂现在面临的危局。
有时候,她真的希望姬君漓给的那本书里的东西是有偏差的,可偏偏算无遗策,一丝不差。她将粉腮一托,依着半张榻寂寞叹息。
姬君漓原本正在睡梦之中,意识方一清醒便听到了乐湮的叹息声,当即睁开眼,虽是一片漆黑,但已能明确地感知到少女的体香,他如释重负地长吐出一口浊气,摸索着要去抚她的颊。
乐湮将他的两只手握住合拢掌心,整个人都依偎了过去,姬君漓刚醒,眼睛还有点痒,他将乐湮腰肢一揽,利落潇洒地勾在怀里,抵住她柔软的长发,轻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双幽深如墨的黑眸一时柔情万状,满杯星光四溢,她更紧地贴住他,然后叹息着说:“我觉得白秀隽说得很对,你有时候,真的很无情。”
抱着她的那双手臂一僵。
乐湮心疼地回身反搂住他健硕的腰身,纤细五指将立挺的脊背摩挲来回,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然后也没有给他机会回,“你那时候明明知道霍去病是我的朋友,你还任由他走向他年少而亡的宿命。”
这个老账翻得姬君漓很奇怪。
转眼她又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可你还是拿碧珑来气我,想叫我离开你。”
他还是没有机会说话,“这一次,你明明也知道郗道茂的结局就是被王献之休弃然后郁郁而终,你却直到现在连面都不露,我知道,你一定是想在郗道茂被彻底休弃之后再给她雪上加霜拿走她的芜英扇。”
“……”
不得不说,她的这些无厘头的猜测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姬君漓被她的逻辑打败了。
为了堵住这一张喋喋不休的粉唇,他一时倾身下去,也不知道他怎么定位的,轻易之间便攫住了乐湮的嘴唇,摩擦的炙热燥感宛如蓬勃的一束火,烧得里外都要炸开的样子。乐湮第一次如此激情澎湃,竟是因为她的初吻没了!
她傻傻的自然不及说话。
姬君漓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本想着撤离,最后却被某个黑心肠的坏丫头勾住了脖颈,他一时进退不得,追逐而来的丁香小舌使劲地去夹他的两瓣唇,姬君漓被咬得有点疼,一不留神松了齿关,乐湮横冲直撞地将舌顶入与他厮缠。
黏滑的触感恍若一场毫不真实镜花空惘、水月迷幻。
少女的齿颊又香又嫩,姬君漓搂住她,真真切切地与她吻在了一处。
只是粗糙地算一下,他的丫头再过三个月便要及笄了,及笄了就可以嫁人……
心里竟涌入了一阵苦涩。届时,她会穿着怎样华美鲜妍的嫁衣,对着谁笑靥明媚,扯落谁的红罗帐,然后为谁挽起发洗手做着羹汤?
不论是谁,终归都不能是他的,此刻的这两情相悦的时光,也都是他偷来的而已。
气喘吁吁地倒入姬君漓怀里之时,她听到他有条不紊地与她说道:“丫头,对这个历史,这个世间而言,我只是个过客。我改变不了什么。”
“红尘千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悲欢离合,生死相隔,这些事每日都在上演,我看得多了,心已经麻木了。我知道你想要霍去病活着,我又何尝不想呢?可是,你眼底无所不能的我,并没有你所想的那样通天彻地的本事,这些事我无法改变。”
“至于郗道茂……我之所以一直隐忍而不动作,并非是想让她失落之时雪上加霜,只是……”
姬君漓将话头停在这里不再多言,乐湮心中大奇,她忍不住问道:“只是什么?”
姬君漓勾唇微笑,将她凌乱的发揉得再凌乱一些,“没什么。”
他还是不肯分享他心底里的那些秘密。乐湮冷冷地撇唇,一整日都没再与他说话。
郗道茂自房中走出来时,眼底的浓郁困惑悉数散尽,陡然又携了几许容天纳地的飒然清明、澄澈空灵,只是原本苍白的脸色又清减苍白了不少,病怏怏的模样宛如飞絮轻盈,只候一阵微风便自在逍遥而行。
众人见她出来,一哄而上地迎上去。
争先恐后地询问她的境况,一双双眼睛丝毫不掩饰担忧,郗道茂温柔含笑,将鬓边一缕细发笼入耳后,耳垂下一刻雪白的晶珠被日头晃得五色斑斓,她一笑,满树花海颓靡失色,隐紫透绯的几片落英留恋不舍地舔着她的丝履。她站在石阶芬芳里,像立在韶华缱绻中。
“秀儿,香莹,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诸人摸不着头脑,秀儿和香莹这两个贴身侍女也是一脸茫然,连声问道:“去哪?”
郗道茂无所拘束地颔首致意,“去一个,能远离王献之的地方。”
纵然是无名无分了,她也能活得更好。
姬君漓是这样跟乐湮说的:“可是这一次,我好像估错了自己的能力,郗道茂她可以不用是书里死板的结局了。”
乐湮眼睛亮亮的,兴奋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嘻嘻,我就知道冰激凌哥哥你一定有办法!”
“丫头,以后不要这么叫我。”
“哦。好。”
“叫我漓。”
“嘿嘿!”乐湮的脸色终于云销雨霁,破涕为笑地又亲了他一口,将粉唇凑到他的耳畔一叠声地唤他,“漓,漓,漓,漓!”
“好了,我听到了。”他答应得一脸宠溺。
第47章 敌疲我打,敌逃我追
郗道茂离去之时,仅仅只带了二十几人,借了三驾马车而已,别院之中可用之人太少,除了三个年老婢妇,和几个心腹侍女,她如今除了一纸前几日方从王府递出来的休书,关于琅琊王氏的一切,她已是一无所有。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
长江岸头树木葱茂,浩浩然的东流水,气势吞吐日月。郗道茂弃马从舟,上了一艘大船。川上的号子激风遏云,雄浑嘹亮,唱得日头水色两昏,悬崖峭壁之上,有猿猴攀援,频频回顾,姿态滑稽。
郗道茂拢了拢自己的披风,脸色颓白,精神也仿佛萎靡,女仆看得眼里闪着泪花,她却淡然地将束发的一支碧玺玉绘雕花薇灵簪抽落,一头云般的乌发流泻如水,女仆忍不住伸手替她理了理,郗道茂微笑道:“以后,我再不束发了。”
束发是妇人应当梳的,便是下堂妇也不能再梳回小姑的发型。
女仆听得一愣。
郗道茂知她不解,她浑然不在意地勾唇浅笑,玉指往天边遥遥一点,“你看。”
女仆顺着郗道茂的眸光看觑,西天的暮色微垂,橙霞嫩黄,染得长江如带,江边矗立的群山宛如铁的兽脊蜿蜒起伏,踊跃奔突。女仆看得心中竟有种别样的奔放释然感。
郗道茂凝眸垂望,声音悠悠:“郗道茂向往的自由,她得到了。”
说到这,女仆的精神回过来,她诧异地问:“夫人真的放弃王郎了?”
“他若来,便是我夫;”郗道茂侧身看了她一眼,神情坚定似磐石不可转移,“他若不来,便是天下人的王子敬,与我郗道茂无干!”
女仆一愣一愣的,最后她竟是想到:夫人只怕是铁了心的,王郎哪里肯为了一个女子千里奔波的?何况他现在脚上有疾,更加是不可能来的!
这简直是太荒唐了!
……
王献之备好了金银细软,出行之用,临去前,他在宗族的祠堂里跪了一宿。
王夫人以檀木杖击打他的背,击得那玉白长衣上血痕斑斑,王献之咬牙死撑,一声不吭。
王夫人打累了,头便一阵一阵的晕眩,最后不解气地一面粗喘一面道:“王献之,你有胆今日背弃琅琊王氏,你出了这个门,永生永世别想着回来!”
昏暗的祠堂,只剩十六根火烛闪耀,王献之沉凝半晌,他答了,他只答了一句:“子敬不悔。”
“好个不悔!”王夫人声音骤提,厉色疾言:“你王献之离了琅琊王氏,算的了什么?便是贩夫走卒也身得一技之长,你王献之除却在家族里丹青执笔,你还会什么?”
王献之跪直了身,俯首对祠堂上供奉的灵牌又是一拜,“不肖子孙王献之,愿自请逐出宗祠!”
王夫人脸色大变!
王献之说完,便起步离去,此时曙色熹微,晨云叆叇,正是五更天了,府门大院里所有的部曲都在焦急地等着这一刻,直到王献之起身出门,心腹部曲王悦按剑匆匆而来,待见着王献之身后白袍上一片猩红浸染的血,大惊失色问道:“郎君何故如此?”
郗氏纵有千般万般好,有王七郎这般惦念,也不算委屈了。
王献之笑容虚弱,他扶住王悦的右肩,咳嗽了一声,露气森然,王献之咳嗽了一声,继而又道:“夫人此刻身在何处?我们得尽快启程才是。”
王悦抿了抿唇,吩咐身后人道:“备车,上路。”
王夫人一个人跪在祠堂的青蒲团上焚香敬祝,一手捻着佛珠念念有词,神情虔诚,但又隐匿着痛心疾首的滞闷感,“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王夫人威严地低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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