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望着陈妙,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
真假都不知道的事情,也没看过实物,光听些传闻,就成了这模样……说起来……“祥瑞很小?”
“据说,有……”陈妙思来想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有您摆放在书房里的那扇屏风,一面的一半那么大,成人小臂那么厚。”
秦琬的书房本来就大,绘着高山流水我的四面屏风一架,生生能将一间房隔成两间,哪怕只有一面的一半,再想想厚度,也十分惊人。
这样极品的玉石,必定藏在极大的石头里,经受着岁月的风吹雨打,最后展露它优美的身姿。
想到这里,秦琬看着裴熙,冷笑道:“你相信?”
“哦?你说哪一点?”
“这块玉石,十有八九是在别的地方解开了得。”秦琬面沉似水,双手交叠,十分冷静地说,“城门的胥吏、驿站的小官甚至山间的土匪,都知道从车辙中衡量物品的价值,多深的印子是人坐在车上压出来的,多深的印子装得是粮食,多深的印子是绫罗布卷……哪怕判断得不十分准确,不要载太过沉重的物件却是来往商人的铁则。否则旁人一见你带这么重的东西,本能地就会想到真金白银,路途中抽的税更重,交的钱更多,打点的人更贪婪,遇到危险的可能也更大。偷偷去江南的魏王属下,想要一路将这么大一块石头悄无声息地带长安,还不被人发现,怎么可能?”
裴熙看着秦琬,就如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又如何呢?”
“旭之……”
“魏王想报答救命恩人也好,缺钱想解开这块石头,赌一赌运气也罢,这都是他的事情。只要他将祥瑞的来路解释清楚,这天大的福气就是他的。”裴熙神色淡淡,语气很平静,“何苦追究那么多呢?”
秦琬听了,表情得更讽刺:“来路解释清楚?你相信这一套鬼话?”
裴熙耸了耸肩,一点也不在意:“我相信魏王被追杀,相信他流落到一个村庄,更相信这个村庄被追杀他的人彻底毁了。至于这个村庄中有没有一块天降祥瑞的玉石,又有谁知道呢?哪怕诸王查这块石头的祖宗十八代,将那个村庄里三层外三层地翻,也是找不到答案的。魏王敢将它当做贺礼呈上来,便做好了万全准备,要我说,做事情,做到这样就可以了,天知,地知,你不知,我知。”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秦琬一眼,淡淡道:“有了这么个祥瑞在,什么东西不会暗淡失色?这样不好么?魏王的贺礼越出挑,大王的贺礼就越不显眼。至于祥瑞的来处嘛,谁都不知道,也是一桩好事,魏王现在得意着,自然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若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谁得势,谁也可以将这东西的来路找个别的解释。说来说去,魏王的气量还是不够,心太小,知晓自己在名分上不足,争不过几位兄弟,这是要仿效汉武,来个‘君权神授’呢!”
“他这是在逼圣人!”
“不不不,你不能对魏王敌意这么深,这只是正常的手段,非常正常。”裴熙纠正秦琬的错误思想,“圣人年老,心胸却没减少半分,始终如沧海一般广博。在这种时候,圣人绝不会认为儿子在抢夺自己的权利,只会为帝国后继有人而高兴,无论贺礼来自哪里,魏王将它送上去了,圣人就要给予他更多的权利,同样,诸王也会给予他更多的敌意。这等情况下,扛住了就是赢家,扛不住,身家性命化为乌有。”
他说得这般清楚,秦琬也渐渐想通,末了,竟然微笑起来:“你说得不错,一个有实无名的‘太子’,三位野心勃勃,各有千秋的王爷,对朝臣来说,不是一件幸事,对我们来说,却非常有利。”
第九十九章 以德报德
陈妙瞧了瞧裴熙,又看了看秦琬,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冷静。
这世间有太多的祥瑞,坊间也有不少传说,却大多看不见摸不着,很多人也就将信将疑。魏王献上的祥瑞实打实地存在,天佑大夏,盛世太平,如何能让人不激动?偏偏眼前的这两位,相信归相信,却……
他还未腹诽完,便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免不得神色一紧,躬身后退,去门外瞧个究竟。
不消片刻,陈妙回来,神色颇有些古怪,恭敬道:“裴大人特意派人请祭酒回家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裴熙的生父,上宛侯世子裴礼自入京后便一直在门下省任职,从主事一步步往上爬,做到了如今正五品上的门下省给事中。掌侍左右,分判省事,察弘文馆缮写雠校之课。不仅如此,凡百司奏抄,侍中既审,则驳正违失。也就是说,文武百官的奏折,包括圣人的御批,门下侍中既两位宰辅审问过之后,都要经过给事中的眼,由他们负责再审核一遍。
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纵谈不上万事皆知,也比旁人消息灵通太多。
裴熙对父亲极为了解,此时巴巴地喊他回去,绝不会是为了什么子嗣绵延。故他想也不想便站了起来,对秦琬说:“今儿怕是还有什么事,我先去探探消息。”
他这话说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一副将代王府当家,自己在裴家是客的样子,秦琬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你说的,裴大人若是听见了,一顿家法又逃不了!”
“孽畜,家法,打小伴我到大的就这两样,不能再多了。”裴熙兴味索然地挥了挥手,“走啦!若是时辰早,还能赶得上一顿宵夜。”
秦琬送他离开,待他走后,略略思忖,才唤道:“陈妙。”
“奴婢在。”
“魏王得了这一祥瑞,你们的心思会不会动摇?”秦琬对陈妙倒不怎么藏私,问得很明白,“觉得他得天所授,身份不同?”
陈妙听了裴熙和秦琬的谈话,知晓这两位对此事很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本想顺着他们的意思往下说,稍想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口是心非,怕会引起秦琬的不满,便努力揣摩着秦琬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奴婢孤陋寡闻,从未听过这样的稀罕事,一时头脑发热,信了传言。”
“也就是说,你信了?”
“……是。”
秦琬听了,非但没责怪陈妙,反倒来了兴趣:“照你这么说,若是与魏王敌对的人,见着这桩祥瑞,也会心里打鼓,觉得自己针对错了人?”
陈妙不敢明着说是,暗地里却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几千年不出一次的祥瑞,怎么就落到了魏王手上呢?哪怕这其中有魏王的手脚,可别人怎么就不知道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不仅他这么想,深宫之中,亦有如此想法的说客到来。
即便是避暑的行宫,才修建三十余年的大明宫亦是气势恢宏,雕梁画栋,偏生这份难以言喻的巍峨之中,又有小桥流水般的婉转韵致。若要论哪一处将这两点结合得最好,当属大明宫中的长春殿。
长春、长生两殿,与大明宫第一正殿含元殿挨得很近,乃是实打实的宠妃居所。如今这长春殿的主人,便是几年来盛宠不衰,后宫无人能与之匹敌的充仪蓝氏。
蓝氏二十出头,妩媚非常,姿容举止是少妇的成熟娇媚,眼神却如少女一般纯洁天真,她略施粉黛,懒懒地倚着美人榻,却让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
她的左下首坐了一个三十许的妇人,生得也十分美丽,偏生从衣着打扮到言行举止,总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细细一瞧,就能发现,这个妇人明明清瘦又柔弱,偏偏着装郑重得很,气质又不够端庄,撑不起华服,更掩不去眼角细细的皱纹。
这名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蓝充仪唯一的姐姐,安富伯夫人。
蓝充仪虽是侯妾之女,生父不详,但她年少貌美,十三岁就被旧主巨平侯烧了身契,送入宫中,本人是没什么清白问题的,安富伯夫人却不一样。这名美貌的女子没赶上好时候,未及笄便辗转于男人之间,强颜欢笑,若非妹妹做了圣人宠妃,身份不一样,她仍旧是个年老色衰,与马夫管事厮混,步生母后尘的侯妾。
正因为这等出身,即便安富伯为了讨好蓝充仪娶了她,她依旧被上流社会拒之门外,唯有那些新晋的,不在意名声的人,才会接纳这名身份一度十分低贱的伯夫人。
安富伯夫人知晓妹妹才是自己富贵生活的唯一依仗,正苦口婆心地给蓝充仪说教:“蓉蓉,我知晓你讲义气,重恩情。你入宫的时候,陈修仪为你说了一句话,你就惦记到现在,不知为她说了多少好话,再多的恩也报完了吧?现如今,祥瑞都被魏王殿下得了,你再这样,岂不是,岂不是……”
说到这里,她望着妹妹的肚子,叹道:“你最该做的,是生个一儿半女,后半生也有个依靠啊!”
蓝充仪闺名似蓉,安富伯夫人闺名似荷,都是从了母亲莲儿的名,反正她们这等身份的人也没太多讲究,有个名儿喊就行了。
初入宫的时候,为自己这个俗气的名字,蓝充仪抑郁过好一阵子,好容易等她爬到这个位置,听见姐姐一声声的“蓉蓉”,却觉得亲切得紧,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阿姊,你也知道,前几年还好,这一两年来,圣人虽常招我伴驾,却并未……”一儿半女,她也想要,想得快发疯了,可她一个人怎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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