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盈对父兄一次又一次心冷,乍听这个消息,气氛多,悲痛少。见秦琬满面忧色,不断找理由开解她,她取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努力笑了出来:“你看看我,这样不中用,早就知道的事情,仍旧怀着期待。”
秦琬知她难过,叹道:“终究是骨肉至亲,若不是被伤透心,谁愿意与他们生分了去?只可惜,孝字大过天……”
话没说完,高盈的身子便颤抖起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陈留郡主对女儿疼爱甚深,自不会违背高盈的心愿,申国公高衡呢?他教出来的儿子,利欲熏心至此,若他执意要求高盈嫁给隋桎,夫妻俩起了争执,陈留郡主早已心死,倒是无碍,可高盈……
“我,我——”高盈看着秦琬,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敢告诉她,自己的父亲压根就不希望她的父亲能回来。
秦琬见状,忙道:“高姐姐莫要担心,阿耶将姑姑视作长姊,若遇着什么事,你找我便是。咱们姑娘家,说话方便,我在阿耶那儿又有一两分颜面,若是申国公真不顾父女之情,阿耶虽不至于令他夺爵,让你两个哥哥尤其是长兄心急如焚,却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也好让他们知道,你才不是随便能欺负的,咱们有娘家人呢!”
被她这么一说,高盈破涕为笑,嗔道:“傻瓜,高家就是我的娘家,你真是……”她有心责备两句,又觉得秦琬的话语让她心里暖滋滋的,想到秦琬也是出于好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说去见陆娘子的么?走吧!”
“陆娘子哪天见都成,你的眼眶还红着,还是莫要逞强的好。”秦琬向高盈的使女索要点脂粉,慢慢为她扑上,才笑眯眯地说,“咱们去百戏班子看看,好不好?”
高盈知那些贵女命妇眼光锐利非常,自己的状态定瞒不过他们的双眼,也有点不想过去,可百戏班子……当利公主府的百戏班子虽是家养的,没有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却到底是下九流的行业,她们巴巴地跑过去,未免也……好吧,似乎也没哪条禁令说,小娘子不能看百戏班子?
这位知书达理的郡主之女斟酌片刻,才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说:“好吧!”
秦琬知她担忧,笑嘻嘻地拉着她的袖子,柔声道:“没事,陈妙会功夫,即便发生什么事,也能撂倒他们。”说罢,她比了比自己袖间锋利的匕首,身材飞扬起来,“哪怕陈妙不中用,我还有匕首呢!”
陈妙闻言,只得苦笑。
高盈狐疑地看了陈妙一眼,见秦琬信誓旦旦,也不好多说。
百戏班子为贵人们表演项目时,从单子递上到节目开场,绝对不能花费太多时间。平日他们住在哪里不要紧,这等时候却一定是搭了个简陋的棚子化妆卸妆,累了也好歇息一下。
三教九流居住的地方,高盈是不敢踏足的,哪怕是公主府也不成,这等临时搭建的棚子却没那么多顾虑。故她斟酌片刻,便命自己的使女:“百戏班子整顿的地方在哪儿?咱们去后方瞧瞧热闹。”
高盈身边的使女全是陈留郡主一手调教出来的,只要她不做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便对她言听计从,顶多事后回禀陈留郡主一声。
这些人忠于陈留郡主秦桢,对申国公高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每每见到此人,心中都愤愤不平得很,觉得高衡仗着秦桢身份尴尬,无父母兄弟,就这样轻慢于她。哪怕陈留郡主压根不在意申国公府的庶子庶女,这些忠仆也郁闷得紧,成日成夜盼着郡主能扬眉吐气。如今见代王和陈留郡主的关系这样好,又听秦琬这么一说,早就欢喜得不知怎么是好。
代王仁厚,人尽皆知,能与他打好关系,后半辈子无需发愁,自有这位厚德长者照拂一二。既然如此,就不能得罪代王唯一的嫡女。故使女妈妈们衡量一番,觉得秦琬的要求谈不上多出格,她们多看着就好,便没反对。
一行人且走且停,说说笑笑,来到一处院落外,就看着许多人进进出出,十分忙碌。
高盈微微睁大眼睛,拉住秦琬,站在原地端详了一会儿,脸色登时不好看起来。她想了半天,还是唤了心腹妈妈靠近,对之耳语几句。
心腹妈妈福了一福,领命而去,不消片刻,一个脸上涂满了油彩,一副小生扮相,看上去十分滑稽的青衣男子不情不愿地跟了出来。
高盈挥了挥手,让使女妈妈退下,秦琬也让自己的使女眼观鼻,鼻观心,在后面站着。
做完这一切后,高盈才压低声音,劝道:“平舆侯,瞿——”
未等高盈将话说完,秦琬就露出惊讶之色,抢先说:“平舆侯?莫不是当利公主的幼子,平舆侯隋辕?”
高盈本想说瞿阳县公在找你,被秦琬这么一打岔,忽然想起来隋桎对德平郡君的借口不是自己该知道的,至少不是现在的自己该知道的,也就转换了口风,点了点头:“正是。”
隋辕与高盈不算太熟,却知京中闺秀对自己的态度,见高盈能冒着被人说道的危险提醒他,心中十分感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起来:“阿娘这些日子不怎么高兴,我淘来许多小玩意,也不见她展露更多笑意,也只能这样彩衣娱亲了。”
你的鉴赏水准是长安有名的低,别人说几句好话就上钩,赝品也不知买了多少,当利公主会高兴?只怕是哭笑不得吧?
高盈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秦琬倒觉得这位全城闻名的呆霸王有点意思,建议道:“上台多没意思啊!万一被人发现你的身份,这些人明着赞你的孝心,暗地里指不定怎么说你呢!”
隋辕没想到这层,被秦琬这么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便有些惊慌失措:“啊?这样?那我该怎么做?”
秦琬眉眼弯弯,怂恿道:“做碗面给当利公主,如何?”
“这……”
“你想说君子远庖厨么?”
“不,不是!”隋辕连连摇头,“我,我,我从未进过厨房啊!”
面对隋辕祈求的目光,高盈尴尬地说:“我倒是进过,却只会做汤水点心……”她一旦拿刀子,靠近烟熏火燎的灶台,就有一堆人哭着喊着,跪着求她别这样。
秦琬以手扶额,不住叹息:“和面,做浇头就好,谁让你们靠近灶台了?哪怕你们想泼油生火,也要看奴婢们敢不敢让你们做啊!”说罢,她睨着隋辕,很不屑地问,“怎么,男子汉大丈夫,和面的力气都没有么?”
隋辕一听,热血上涌,大声道:“怎么可能!你们等着,我去将油彩洗了,这就来!”话音刚落,就如一阵风般,跑得不见踪影。
高盈第一次见着这样的人,不由目瞪口呆。
秦琬凝视着隋辕的身影,微微皱眉,半晌方道:“有人撺掇。”
“啊?”
“有人撺掇隋辕,让他上场。”秦琬很笃定地说,“好让当利公主丢脸。”
第九十章 当利公主
红木的案几上,摆着一碗面。
疙疙瘩瘩,与其说是面条,倒不如说是面片的主料;红红绿绿,若能掩住边角焦黄,倒是勉强能入眼。
这种显然是初学者所做的面,莫说呈给金尊玉贵的当利公主,哪怕是家中稍微有点钱财,请得起厨娘的人也是看不上的。
隋辕学了好久,弄得自个儿灰头土脸,好容易得了秦琬的首肯,做了一碗凉拌面,也没多想。知晓母亲忙于招待客人,定不会吃什么东西,便趁着客人散去,献宝一般地端了上来。如今见服侍当利公主的人都没说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做的东西卖相有些不好,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努力寻找措辞:“这,这……儿子本来想做水引,海陵说儿子没那本事,还不如做汤饼,儿子……儿子做了好久,揉面手都红了呢!”说罢,他摊开自己的双手,伸到当利公主的面前,神色有点忐忑,“阿娘,你——不高兴么?”
他与同胞兄长隋桎生得一模一样,俊秀非常,脸上却总挂着乐呵呵的笑,哪怕流露出不安的神情,也有些憨憨的,莫名地就带了几分傻气。
都是十八岁的人了,嫡亲的兄长勤修不辍,每天至少有三个时辰花在读书练武上,他却揉面揉久了都喊疼……
当利公主慈爱地望着仿佛一直长不大的小儿子,柔声道:“娘的宝奴长大啦,懂得给娘做汤饼,娘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呢?”
听见母亲这样说,隋辕心里美滋滋地,连忙催道:“那您尝尝,我可是做了好多遍,海陵教了我好久,才做好的呢!”
当利公主的家令万昌见了,刚要上前,当利公主便用眼神止住了他,竟真举起银箸,一口一口地尝了起来。
有秦琬指导,这碗面不算难吃,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就连粗茶淡饭也是大厨精心烹制的贵人来说,却有些难以下咽。当利公主恍若未觉,半点异样都没露出,隋辕见母亲吃得香甜,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当利公主将面吃了大半碗,这才放下银箸,温言问:“大郎和老二呢?他们在做什么?”
“这……”隋辕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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