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侍女不过十二三岁,看着居然都脸红,对视一眼,才垂手问道:“请问驸马,还有什么吩咐?”
杨寄已经忘记了袜子的事儿,摆摆手道:“没啥了。头发干后我要睡觉了,你们都出去吧。”
上榻早,但是杨寄很久都没睡着,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居然都是永康公主,但是面孔神情变得和画舫上的那些女子一样,鲜廉寡耻就往起扑,吓得杨寄躲让不迭,饶是如此,还是被扑中了,杨寄梦里狠狠把公主一推,结果实际是自己一个翻身滚到榻边醒过来,差点没翻下去,挣得浑身都是冷汗,伤口也一阵阵剧痛。
第二天他起来,顶着两只老大的黑眼圈,神色萎靡,进来服侍他穿衣的侍女突然瞥见他衣服下摆上洇出的血迹,吓得小脸都白了。杨寄倒颇觉恰到好处,捂着伤口皱着眉说:“怎么办?要不要叫钦天司换个吉日?”
小侍女不敢做主,出去汇报了公主府长史。长史亲自过来问候,却也只能撮牙花子打招呼:“这个……良辰吉时是算定了的,轻易怎么改得?要不,还是请驸马忍耐忍耐,重新裹了伤口,先把合卺的礼节办了再说?”
杨寄素来善演,借着这东风,做出一副恹恹无力的样子,没精打采点点头说:“好吧……只是今夜洞房花烛,只怕要有心无力了……”
☆、第163章 公主大婚
皇室大婚的繁文缛节,一天折腾下来,正常人都受不了,杨寄日常精力再旺盛,到底有伤在身,到了最后一道礼仪上,终于有点支持不住了。喜娘不由提醒道:“对席的仪式还没有结束,请驸马万万忍耐片刻。”
杨寄捂着肚子上的伤口,有气无力地说:“那就快点吧。”
他盘膝坐在龙凤榻上,四面帷幔里挂着香囊,屋角的香炉里燃着龙涎,无一不让他鼻子痒得难过,一次又一次地打喷嚏——倒真不是装的。少顷,赤红的门帘子开了,杨寄方打完好大一个喷嚏,吸溜着鼻子一脸狼狈,突然眼睛一花,只见一头乌发上插金戴玉,垂珠、流苏晃得人目不暇接,而一身大红喜服的永康公主,双手执扇,遮着一张面孔,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娉娉婷婷地来到榻前。
喜娘笑道:“请驸马却扇。”
“却扇”之礼虽不仅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合卺之仪,但对于当年吃了一顿好的就算成了婚的杨寄而言,倒真是不懂其间的门道。他只觉得面前的人儿香得浓烈,他的鼻子又难以遏制地痒痒起来,想打喷嚏,又只能尽力忍着,傻乎乎地在两位喜娘的提示下,轻轻拨开新娘遮面的扇子,甫一看见新娘的脸,还不等看清楚,那喷嚏终于忍不住,连着无数唾沫星子,直接喷到了公主脸上。
永康公主妆画得精致的脸,顿时一僵,随后,那缥缈的远山眉一点都不缥缈了,几乎要变作陡峰,而颊上花钿,也不再装饰笑靥,而是随着颊边的肌肉一道紧张了起来。
永康公主冷冷道:“驸马是哪里不满意么?”
杨寄此刻倒真有些抱歉之意,急忙打招呼:“不是不是,我的鼻子,一直就受不了太浓的香气。”他手伸了半截想擦擦公主脸上那些水点儿,又不好意思。
两边的人急忙打圆场:“驸马今日喜庆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满意?却扇礼毕,请公主上榻,行结发、共牢、合卺礼。”
结发是夫妻俩各剪一绺头发,结成同心状,放入锦盒保存。
共牢就是新婚夫妇用一个牢盘进食。
而合卺则是新婚夫妻将瓠一分为二,各用其一酌饮甜醴酒。
新婚大喜的日子,永康公主皇甫道婵,压制下心里的不满,一一履行仪式。龙凤榻前一双镂雕彩饰的红烛,“哔剥哔剥”燃得正旺;牢盘中的菜肴,悉数装在金铸玉琢的碗盘中;就连喝酒的苦葫芦,也镶着宝石,系着葫芦柄的丝线,也是细金丝缀着各色宝石而成。这样富贵已极的画面,皇甫道婵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合卺礼毕,当是夫妻相对而坐,而其他人退出洞房的私密时刻了。皇甫道婵面对着杨寄,本来这样英俊高大的男子,鼻梁高挺,乌发浓密,比之前那位不知好了多少倍,但这位公主此刻却无心观赏他,她总觉得香喷喷的洞房里似有异味,两人对面而坐的时候格外浓重,循着味道找了半天,她终于看见杨寄的袜尖黑乎乎的,终于再忍不住了,掩鼻发问道:“驸马昨日是谁伺候沐浴的?”
杨寄循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脚上,他并不觉得有啥味道,还特意把脚丫子扳起来闻了闻,然后陪笑道:“脚是天天洗的,只是前两日去秣陵,回程时穿着油皮马靴,不怎么透气,然后袜子么……忘记换了。”
皇甫道婵见他这副猥琐样子,肺都快炸了。接着又见杨寄若无其事地扯开袜带,把袜子脱下来露出脚丫,袜子是旧的,底下赫然一个洞洞,袜尖和袜底黑乎乎的,汗味混杂着油皮靴子的怪味。这男人长得英武,穿的也是整洁精致的新郎官的衣裳,露出来的脚丫子也挺白的,可是一双破洞臭袜子,不能忍!
皇甫道婵终于回头问喜娘:“仪式结束了么?”
喜娘觉出公主神色的不对劲,战战兢兢说:“仪式已毕,请公主驸马洞房。”倒退着打算出门,把空间留给新婚的小两口。没料到皇甫道婵却说:“既如此,我的床榻,还不习惯别人睡上来。今日委屈驸马到外头梢间休息吧。”又说:“叫伺候的人多打些青木香泡的热浴水,伺候驸马洗洗干净!”
杨寄在新婚之夜,莫名其妙被赶出了洞房,虽则有些尴尬,但也避免了更尴尬的事情发生,肚子里反而有些窃喜。他昨日没有睡好,今日正好找补,酣实了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他一激灵醒过来,屏风外影影绰绰都是人影子,倒唬了一跳。他刚喝问了一声“谁啊!”,外面的人就鱼贯而入,捧着簇簇新的衣衫、鞋袜、发簪、冠饰,依次排到他榻前,然后跪倒请了安,把一个个摆放衣衫的小案捧在杨寄眼前。
这么大的排场只为早起穿衣服。杨寄真是不适应啊,懒觉也不敢睡了,捂着肚子上的伤坐起身,目光巡睃了一遍,问:“穿啥?”
为首的一名侍女道:“请驸马择选。”
杨寄“嗐”了一声,不胜好笑:“不就一身衣服呗,干净保暖不就行了?”随便拣了几件,在侍女们娴熟的伺候下,一件一件穿戴起来。他素来自己做这些事,还真是不适应有人服侍,尤其等一个小侍女俯伏在他脚下,捧起他的脚为他穿新袜子的时候,杨寄更是觉得难堪,收着脚说:“我自己来吧!”
为首的一个婆子一直站在一边上监督一样,此时方开了口:“驸马,还是叫她们来吧。若是驸马再粗心大意,又是她们的罪愆。”
杨寄只好伸了脚,让小侍女把一双洁白绣螭纹的新袜子套上脚,四下看看问:“那我从前的那些衣服鞋袜呢?”
那婆子道:“公主吩咐,驸马的衣裳鞋袜,但凡破的旧的,不是扔掉,就是送到后院打杂的小厮那里做擦地的墩布了。”
杨寄顿时肉疼起来,嘟囔着:“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的衣服,大部分都是三年内的,不旧啊!能穿九年的,三年不到就丢了,太可惜了!怎么能这么糟蹋东西呢……”
服侍他的侍女们一个个忍着笑,脸憋得通红。
杨寄却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心里越发不忿,变得气哼哼的。接着,又是一拨一拨的人进来,伺候擦牙漱口的,伺候洗手洁面的,伺候梳头挽髻的,转眼半个时辰就过去了。杨寄给她们捯饬得都累了,深觉还是平日自己伺候自己来得方便爽利。
及至外袍披上来,一股浓浓的熏香味,杨寄的鼻子又开始发痒,每打一个喷嚏,肚子上的伤口就一阵作痛,他终于忍受不了了,脱下外袍丢开道:“不能整件没啥气味的衣裳么?!”
小侍女愣在那里,唯有那个为首的婆子还是横着脸,面无表情地说:“公主最爱这种龙涎的香气,衣裳都要熏香。驸马要知,这龙涎香出自南海,朝廷一年不一定能得到五六两的进贡,是极其珍贵的!”
闻不惯的东西,再贵杨寄也没法接受。但是公主府的人也真够蛮横的,那婆子一使眼色,小侍女战战兢兢又把外袍给杨寄披上了。杨寄一直和士兵混杂在一起,骨子里是个粗人,当即就要勃然作色。
那婆子却道:“驸马大概不知,昨日伺候驸马沐浴的那些小蹄子,居然没有伺候好驸马换新袜子,公主已经吩咐了一人赏二十杖,伺候穿袜子那个则是四十,打得血淋淋地在后角门示众。打完了,全数发到后院做粗使丫头。听说驸马是个厚道人,总不希望这里的这些也是这样的命运吧?”
杨寄瞠目,环顾自己身边的小侍女们,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模样,眉清目秀却没有特别漂亮的,给这老妇杀鸡儆猴的话一说,个个都唬得面无人色,抬起偷瞥杨寄的眸子里还含着雾光。
杨寄爱憎分明,对没啥仇的人心肠颇软,看看面前那个小姑娘张开外袍,泪汪汪看着自己,只好叹口气,把两条胳膊伸了进去,一边任她系着衣带,一边捂着肚子忍着鼻孔里的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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