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墨刚放下心,她突然吐出一语来,瞬间将他惊在原地。
“燕大夫人告诉我,楚家小姐与你极合适。”
“阿锦!”百里墨急了,“你莫听舅母胡说!我……”
“你别激动,安静听我说。”她打断他,示意他坐下,他站在她面前,整整高出她一大截,她莫名觉得气弱,见他乖乖坐下,处在与她相同的高度,她方轻松了些。
“这些日子以来,你的一举一动我皆看在眼里,我知你在乎我,只是,你清楚你的心么?”
“阿锦,你这是何意?”他不解。
阎锦不看他,她的目光穿过屋门,落在院子里一株月季上,看得入神,“你母后的事我都知晓。”
都知道?那么,他刺杀郑贵人之事她亦知晓了?
百里墨浑身一冷,忽然不敢看她,脑子里不断冒出一个个不好的念头来,将他整个脑袋填了个满。
——刺杀后妃,乃是大不敬,她会不会觉得他不孝?
——她会不会觉得他狂妄?
——她会不会讨厌他?
……
“你莫乱想,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她即使不看他,亦知他的想法,或许在别人眼中,他是不孝的,在她眼里却没什么,她毕竟不是古人,没那套‘孝义大过天’的想法,更何况郑贵人非他亲母,不过皇帝姬妾罢了,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世界,若非牵扯皇帝,便是杀了亦不值一提。
百里墨松了口气,犹豫着道:“你想说什么?”
他是极忐忑的,面对别人,他从无这般多顾忌,一旦面对她,他便难免的不自信起来,他猜不透她的心思,亦不敢去猜,他怕猜出来的结果他不能接受,面对她,他是那般的懦弱。
“你喜欢我?”她道。
他一惊,忙朝她看去,却见她面无表情,便是问出这话来,亦无半点女儿家的娇羞,淡定的模样,似平常询问一般,他不曾犹豫,肯定道:“喜欢!”
他喜欢她,那么,她呢?是否也喜欢他?
他握紧拳头,定定瞧着她,略有些期待。
她似察觉到他的期待,毫不犹豫道:“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你……
她干脆的一句话落进耳里,他满怀的激动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凉了个透彻,心里闷闷的,似被人揪住了心脏一般,难受至极。
“百里墨呀,我信你喜欢我,只是,你有多喜欢我呢?当年我救了你,你依赖我,便是因着日久变成喜欢,我想,那亦是不深的,你并未接触其他的女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怔住,下意识的反驳,倔强而固执,“我自是喜欢你!”
阎锦摇摇头,道:“你在害怕,你在怯弱,你扪心自问,你是否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密道之时,你那般癫狂,真是因为喜欢我?还是你是在怕?你怕我像你母后一样,再也回不来,你在怕这世间再无人可信?你那般执着于我,不正是因为我不曾背叛于你么?你母后早亡,父皇又欺骗与于你,你觉得无人可信,你便将那些感情投注在我身上,即使我‘死’了,依旧不碍事,死人永远不会背叛你,不是吗?若不是当时你知道了真相,我的‘死’对你来说,虽会令你颓废伤心一阵子,却并非永远,生命那般长,我在你生命里不过是漫漫长河里的一个过客,日子一久,你会忘了我,不是吗?”
不是!
他想否定她,他是真的喜欢她!然而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他问自己,若果真如她所言,他不知母后死亡真相,他会不会忘了她?他没有答案,却隐隐觉得,或许他不会将她记得那般刻骨铭心,这个认知让他难受,却无从纡解。
阎锦看在眼里,神色略微复杂,她从不相信所谓爱情,所谓刻骨铭心,所谓不可失去,那些强握着不肯放手的东西,总有它放不了手的理由在,她从来清醒,不肯糊涂一点,不肯放纵一点,哪怕一点点,她也怕,怕一旦放纵,便回不了头,一如那年。
“我听闻,大梁二皇子智勇双全,战场之上无可匹敌,是谓‘战神’,我如今所见的你,不过一个懦弱之人,我想看见那个名为‘战神’的你。”
“阿锦……”他愣愣的看着她,满心的难受因着她这一句话而纡解,她的目的,似乎不为伤他心。
她柔了目光,软了声线,似从未说过那些尖锐伤人的话,笑意清浅,“你的位置,注定了你未来的娘子得有个能与你匹敌的身份,我不想你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亦不想自己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我知你对我是不同的,亦知我对你是不同的,我要想明白那不同代表什么,你亦要明白,希望再次见面时,你是个正常的你。”
“你要走?”他的眉头因她这话而紧皱,心里千百万个不愿意。
“这世界我尚未看遍,便趁此机会去看看罢,想必你亦有很多事要做,便以一年为限,让你我认清自己的心。”她道,说着一年为限,却绝口不提一年之后他仍喜欢她,她又当如何,而百里墨亦似忽略了一般,不问她那会有的可能。
“什么时候……”
“明日。”
明日!要那般急么?百里墨张口便欲挽留,却被她制止,“不必多言,我已决定好,还有,替我弄个路引。”
话已至此,他还能如何?他对她啊,终归是没有办法的。
*
竖日,二皇子府外,一辆青蓬马车停在大门口,阎锦坐在车内,挑着帘子与青竹话别。
“此去路远,多多保重,若是还牵挂我们,记得写写信,报报平安。”青竹道。
阎锦笑着点点头,目光瞧向那大门处,她在门外已有小半个时辰,那人却并未出现,她摇摇头,对青竹道:“你回去吧,我这就走了。”
青竹亦回头看了大门一眼,无奈道:“你不等主子?”
“不用等。”她道,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行吧,你走吧。”青竹道,罢了让去一边,阎锦放了帘子,车夫吆喝一声,马车已是行了起来。
马车穿过长街,驶过小巷,渐渐出了城,城墙之上,城下看不见的地方,一道墨影站在那里,不错眼的瞧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唇角紧抿,面容冷峻,在他身后,一身穿官服的男子吊儿郎当的立着,嘴角含着笑。
“行了!行了!一个女人罢了,还是一个老女人,瞧你这模样,竟似丢了魂儿似的,忒没出息!赶明儿……呃……”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在他一个眼刀之下噤了声,浓浓的不悦充斥着他的眼,刘子恒忽然便说不出话来。
“莫要说她!不要有下次!”
“好好好!不说便不说!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瞧你的德行!”刘子恒嘀嘀咕咕着,嘀咕完便见他又盯着远去的马车发呆,他轻嗤一声,道:“今晚咱们去花满楼玩玩儿如何?听说今日花满楼开馆,定可见许多美人儿!”
一说起美人儿来,他便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色鬼模样,忒是猥琐。
“不去!”百里墨冷冷道,本就不舒坦是心因着他的胡言乱语更是不好了,远去的马车早已化作一个墨点,他没心思与他疯,越过他便要下城楼去,刘子恒一个不查,竟是让他逃了去,他快走几步赶上去,意图去抓了他的手,尚未靠近,斜地里忽的挡过来一把剑,他下意识的停了手,便是那一刹那的时间,墨衣男子已去得远了。
“尚明,你那般认真做甚?本公子与你家主子不过玩闹罢了。”刘子恒嘻嘻笑道,依旧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刘公子,尚义说你最是没出息,难怪只混得一守城官之职,原先我尚不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你也不小了,该收收心罢。”尚义认真道。
啥?他没出息?天地间还有比他更有出息的人么?他不小了?意思是他很老?他不过二十四五,哪里老了?正是大展身手的大好时候好不?
“尚明啊,本公子哪里没出息了?好歹本公子还是你家主子的朋友,我若没出息,你家主子可不是也没出息了?要知道,物以类聚呀!”刘子恒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端着一副正经脸,可惜那副正经样未维持多久,便被尚明下一句气的破了功。
“尚义说了,主子那是怜悯你,见你形单影只,无友无故,才会舍出一点精力给你。”
刘子恒瞪大眼,直‘你、你、你……’了半天,尚明看了他一眼,跟着百里墨去了,刘子恒站在城楼之上,差点气结,心里早已将尚义腹诽了千万遍:他说什么?他是怜悯他?他乃是堂堂禁军统领之子,哪里要人怜悯?
*
马车驶出城门不久,便停了下来,阎锦下了马车,对那车夫道:“你驾着马车跑远一点,过几日再回京城。”
车夫虽不解,仍是应了,马蹄声起,不过一会儿便去得远了,阎锦拎了包袱,提气便往城里掠去,少顷,人已停在一条小巷口,离巷口不远处,立着一座小院,她的目光便落在小院那方。
“姑娘。”
她方停下,一旁便有人轻声唤她,小红自一旁走出来,停在她身旁,抬头与她一起瞧着眼前的院子,道:“姑娘,咱们如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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