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我做。”皇帝挺自豪地勾了勾唇角,“当年太祖太宗都没有内阁辅助,还不是将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我虽才能不敢与之比肩,但料也不会比从前日日与他们斗智更加辛苦。”
绮雯听的点头,也的确,太祖爷废除了丞相制,直至他孙子宣宗章皇帝执政期间才设立了内阁,之前两代皇帝都是自己兼任了皇帝与丞相两大职责。
亲力亲为做那么多事累肯定是累的,但也确实如他所言,杜荣等人平时工作是做了一些,捣乱也捣得不少,要是没有杜荣带头混淆黑白蒙蔽圣听,她和王智就没必要费那么大的精力甄别筛选票拟了。
要是杜荣的工作直接都由皇帝来做,他们隆熙阁领导班子是会比从前辛苦,还是比从前轻松,还真不太好说。
更不必说,这一招对潭党集团还是个强有力的打击。连内阁首辅都说倒就倒了,其他人还不得好好风声鹤唳一阵子?想必潭王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是够震惊的。
皇帝这看似荒唐的举动,说不定真是利大于弊。
“也多亏了有你。”皇帝拉过她的手来,“若非这阵子有你帮着甄选票拟,让我轻松了不少,我也下不定这个决心。”
不是说她有本事替代内阁首辅了,而是有了她的辅助,才让皇帝卸除了一部分担子,有了自己接过内阁工作的信心。
“能帮得上您自是最好了。”绮雯笑了笑,“不过也要防着他们反扑,那些人不会轻易甘心服软的。”
“那是自然。其实我出这一招也是有心激他们出手,借机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绮雯没有接话,她今天对潭王的招数一样是想激潭王出手,借机看看他的本事,本想着一得与皇帝独处的机会,便立刻告诉他呢,只是眼看着他这会儿如此高兴,倒有些不忍心说了。无论是太上皇后还是潭王的作为,他听了都绝不会为之高兴的。
等到晚膳吃完,绮雯唤来内侍收了碗盘,又伺候皇帝盥手漱口完毕,待得室内又剩下他们两人,她才说道:“今下午太上皇后唤我去慈清宫来着,是三王爷使计撺掇的,事后他也找我说了一番话。”
皇帝坐在罗汉椅上,将手上茶盅放于小几上,目中含笑望了她一眼:“我还当你不想说了呢。”
见到绮雯微微一怔,他拉过她的手来,让她紧挨自己坐在旁边,“别多心,是我回来隆熙阁前先去了慈清宫,已听见母后提及召你过去的事,又见源瑢也在,才知道了的。”
绮雯一笑:“是您多心了才对,难不成我还能疑心您着人盯着我的?”
话虽然说得亲密,其间却仍隐含着一丝可悲的疏离。任平时多么亲密,话题一涉及到潭王,就难免有些敏感。他为何觉得她会“多心”呢?还不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个容易引发多心的话题?
陡然间心中一阵恐慌,就好像身周处处都是危机,处处都是陷阱,没一个人可信,更没一个人可以依靠,甚至包括他在内。
好似这一瞬才意识到,在这个天地之间,自己总是孤独无助的。一小步的行差踏错,都可能导致性命不保。连他能给与的安全感,也是如此有限。甚至说受了欺负和委屈,都不能放心大胆地向他倾诉,寻他庇护,反而还需提防他的多心猜忌。这是何其地卑微可怜?
绮雯忙不迭地自我安抚:我一定是为下午的事受了惊吓,才会如此胡思乱想。竟然才见了这一点阵仗就慌了神,还谈什么帮他呢?我还真是有够没用!
第57章 枝节陡生
绮雯心里很清楚,自己没办法指望他对自己百分之百地信任,一丁点的戒心都不保留。人心隔肚皮,他又没有系统,凭什么要百分百信她?即使目前是百分百,将来也不见得随时随地都是,遇见什么人和事挑拨,就说不定了。
世上根本没有哪两个人之间会真正一丝的芥蒂都没有,真要笃信自己掏心掏肺就能换得对方的全盘信任,只能说明太幼稚了。她所能做的,只是尽力争取而已。
这一回向皇帝汇报,绮雯没再那么逐字逐句地转述,尤其是刻意回避了潭王言语间对她的挑逗。这不是有意要隐瞒什么,只因她能想象得到,皇帝听了那些话就会更不情愿再让她与潭王交涉下去,而眼下形势,显然是她继续下去对他们更有利的。她不想让皇帝的情绪干扰到事态有利的进展。
即便如此,还是看到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是阴沉。
“您不高兴?”讲述完后,绮雯问道。
“我应该高兴?”皇帝露出一丝讽笑。
绮雯有些局促地解释:“对不住,我知道你不想我去与他虚与委蛇,今日事出突然,我就自作主张,顺势那般敷衍了他。原想着,你或许也用得上……”
“我不是介意这个。”皇帝轻轻一叹。去慈清宫时,太上皇后只向他说起下午叫了绮雯过来,完全没提要对绮雯动家法,以及与源瑢相关的细节,听了绮雯的话,才知道事情尚有这些关窍。
他信手拈起绮雯裙边缀着的枣红丝线络子在指间摆弄着,“按理说,即使你做了皇后,母后若有心敲打,也可以摆出婆母的派头来,连正当理由都不找一个。可这事搀和进来一个源瑢,就完全变味了。你不知道吧,倘若你选的是源瑢,再被母后知道我也对你有所肖想,母后顶多是对我劝慰上几句,绝不可能会出手惩治你的。”
原来引他生气的竟是这个。绮雯失笑道:“您难不成是觉得,太上皇后此举是怪我看中的不是三王爷,惩治我是为给三王爷抱不平?”
皇帝眼角唇边的冷讽几乎有了些骇人的森然意味:“她确实不是这个意思,或者说,她以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做出来的事明摆着就是这个意思。”
太上皇后不知道潭王找绮雯说话的真正意图是为了拉拢她,一定想不到绮雯会猜知她受罚是源瑢在背后出力的这层玄机,也就想不到绮雯会将这层意思清晰转告给皇帝。
简而言之,太上皇后是觉得背着他管教一下绮雯,他还会被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呢。
这就更让他心里不痛快了——哦,我不知道原因,你就能随便找个借口打我的人啊?怎没见你管教过源瑢的妻妾呢?那不一样是你儿媳妇么?
他都觉得新鲜,难道绮雯爱了我而没爱源瑢,就成了她的一大罪状了么?
绮雯满心不安,拽着他的衣袖劝说:“您别这样,太上皇后之所以想惩治我,不过是觉得我迷惑了她两个儿子,是个祸害。您要是为我抱不平就厌恨了她,我不就真成了祸害了吗?说到底不过是受了三王爷挑唆,太上皇后也是着了他的道儿而已。”
这当口只能尽量把母子矛盾往兄弟矛盾上面引,反正兄弟矛盾早已经很深了。她可不想因为自己扩大母子嫌隙,于公于私,那都是不利因素,将来想要对付潭王,太上皇夫妇所能贡献的力量很可能还是决定性的呢。
“你知道她最过分之处在哪里?”皇帝冷笑道,“你觉得源瑢后来寻你说话,难道没有经过她的授意么?没错,她不光是替源瑢抱不平,还在制造机会帮源瑢勾引你呢!”
绮雯还真没往这上面想,听他这一说,也是哑口无言。
明知绮雯是他的人,还许了潭王来单独找她说话,这又该让他怎么看?可不要说因为绮雯没受册封,她一个太上皇后就也会像宁妃那么幼稚,以为可以将绮雯当个简单婢女来处置。
“她偏心是不稀奇了,可这次这个心偏的,也太明显了点。我要是再软弱一点,她说不定就要直接下令,将你送给源瑢得了!”皇帝越说越是愤慨,起身抱起手臂往一旁走了几步。
绮雯跟过来劝道:“也不至于的,其实我看得出,太上皇后对您还是真心关切。她问我那些话不是随口敷衍,是真心关切您的起居。若不是看在我对答如流,足见对您尽心的份上,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免了我的罚呢。”
“你是这么看的?”皇帝轻哂,“那你不妨试想,若有一天见我与源瑢撕破脸针锋相对,势同水火,甚至要拼个生死,她会站在我一边么?”
绮雯怔在当场,答不上来。太上皇后是他的亲生母亲啊,可眼下看来,这个问题真不好定论。从表面的形势来看,怎么看都觉得太上皇后怕是更倾向于潭王。
当真匪夷所思,太上皇后再糊涂,能一丁点都没想过两个儿子有朝一日会斗个不可开交么?真到了逼她站队那一天,难道她真的会站到养子一边,敌对亲儿子,甚至,眼睁睁看着亲儿子死于养子手下?
皇帝静默片刻,道:“她对我,亏欠之心是有的,要说别的关切能有多少,我真不敢定论。若等到我与源瑢破脸那一天,我能肯定的是,父皇至少会去尽量劝阻源瑢,而母后……会站在我一边的希望,恐怕微乎其微。”
见到绮雯满面忧色,他缓下语气宽慰道:“你放心,我又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事情没临到那一步,就不至于有何冒失举动。但万事都讲究一个余地,我敬着她,她也该顾念我的身份,适当地敬着我些。我是该让外人都知道,你就是我‘心尖上的人’,只要我坐在这皇位上一天,谁也别想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