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替他挥手打发钱元禾:“出去,都什么鸡零狗碎的,也来打搅咱们爷。”
今上跟前都是宦官侍奉,一年来都没跟宫女打过多点交道,一个宫女犯了事,连惊动皇后都不值得,还说什么请皇上去亲自领人?简直是笑话。
“等等,”皇帝终于腾出了点思绪,有点明白了,“是琢锦要朕去的?”
“正是。”钱元禾看出爷刚才没心思听,就又重复了一遍,“长公主说,那宫女的命是您救的,只有您能亲自发落。”
是她,皇帝脑中闪出那个素白身影,顿觉啼笑皆非,琢锦竟然还没忘了这茬儿,都快出阁的人了,还在惦记着给他牵线保媒,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王智试探道:“爷,要不奴婢去跑一趟?”
皇帝放下手上的毛笔,起身道:“罢了,还是给琢锦这个面子吧。你不是也常说,我该适时起来走动走动么?”
在由王智伺候着更衣的当口,皇帝努力拼凑起当日的回忆。那丫头毕竟是个得过他救护的人,就像经他亲手照管过的花卉,他还是想好事做到底,看着她落个好结果,不能这么由着琢锦折腾。
更不必说,刚送去辽东救急的二十万两军饷,还是抄没她家得来的。
一想到她连父亲丧事都办不完就落得无家可归,那天还险一险突发急病死了,他就总觉得多亏欠她似的。
自己顶着暴君的名头,竟还有如此心软的时候,倒也奇了……
绮雯觉得,自己今天可真无辜。今天一早听见雨华斋来人通知她正式上差,匆匆辞别了李嬷嬷、孙尚仪等人,离开尚仪局赶过去。
本以为会先得长公主接见一下,至少也该见一面自己那位好“堂姐”,结果刚进雨华斋的大门,就被一位陌生姐姐塞了个乌木雕漆扁盒在手里,派给她个去内置库送东西的差事,还说是长公主亲口下的令。
这事透着奇怪,可她没资格多问,更没资格推辞,只能照做。小心翼翼地把东西送到了地方,管事的内侍打开盒子一看,就说东西不对,定是她私藏了去,就此不依不饶,要扣下她论罪。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绮雯略一思忖,就明白自己这是被算计了。那位长公主不走寻常路,这回不知道又打的什么算盘,按理说不至于有坏心,可谁知会不会好心办坏事呢?
依据李嬷嬷灌输的信息来看,这宫里的事从来都是可大可小,她一个小小宫女连人都没认识几个,要真惹出事来,没人能拿长公主怎样,她可是轻易就炮灰了啊。
心里七上八下地站在班房里等消息,等来的却是一句系统提示。
系统:叮!请玩家注意,男主已出现于十米范围之内。
绮雯的心就像坐飞机遇见了强烈气流,重重飘忽了一下:人长公主不但是好心,这手腕也着实高明啊,竟然请动了这尊大佛!
内置库是个冷衙门,当差的内侍根本没机会得见天颜,这回可算开了眼了。全体拜伏在地时,都在嘀咕:不知道这宫女是什么来头,竟然引得皇上亲自来领?不是都说……今上不近女色的么?
皇帝踏进班房后看了看绮雯,人垂头跪在那里,一身标准的宫女穿戴,根本看不出那天的样儿了,没法确认是不是她,便道:“你抬起头来。”
绮雯抬了头,不经意就抬眼朝他直望过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二十天过去,隔了这么多秋,再看见的一刻,才发觉真有点想念。这一回他穿的绛紫贡缎的团领常服,蟠龙团花,海水江牙的织金膝澜,比那日的便装更显得岿然挺拔,丰神俊秀。
她一向觉得男人不需要面容太漂亮,像潭王那样就有些过了,他这样的就正好,线条刚毅利落,即便像石雕,也是尊雕琢精致的好看石雕。
系统:叮!玩家因思春而对男主好感度+4,好感度累计为10,与男主好感度仅2点之差,请注意。
特么的,这怎么就算思春了?还一气儿就涨4点,我有那么贱不?绮雯郁闷死了。
面前的宫女一双眼睛清潭似的,又清亮又澄澈,脸上带着点怯意和迷茫。是她没错,不过……她怎这么直勾勾地看过来呢?他叫她抬头,没叫她抬眼不是?
皇帝头一回被个女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浑身的不自在,皱了皱眉,别过脸问一旁的内侍:“犯的是什么事?”
那内侍班头颤着声音回禀:“回……回皇上,其实,这姑娘没犯什么错儿,是长公主传令奴婢,故意刁难住她的。”
果然,整个都是琢锦捣鬼,这招数何其幼稚拙劣。皇帝懒得多说,便道:“人朕领走了。”
他一心想着尽快回去复工,等走到门口,回头一看,那丫头还怯怯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似的。
他有些不耐烦地向伴驾来的钱元禾递了个眼神,钱元禾立刻操着御前内侍的特有腔调向绮雯吆喝:“走啊,没听见爷说领你走么?”
她这才惶恐地点了头,跟在后头出来。
外面刚有几片阴云飘过,太阳在云彩缝里露了脸,含羞带笑,洒下一地璀璨金光。
皇帝迎着暖阳抬头望望天,他多年未曾来过这一带,周围的简单景致透着些新鲜。自从上回陪长公主出游回来后,他只去过坤裕宫两次,慈清宫一次,其余时候都辗转于皇极殿、文华殿与隆熙阁之间,尤其窝在隆熙阁里龙书案前的时候最长,简直像个蹲监的囚犯。
这次计划外的出门,就像放了次风,心情跟着松泛了,倒生出几分重见天日的恍惚与轻松。王智他们总劝他多歇歇,或许是该歇歇的吧。
他难得地想要走走,就挥手屏退了肩舆,背着手往回溜达。他步子长,又惯了争分夺秒的做派,溜达也比常人行走快得多。挺寂静的长条石夹道,背后一串小跑跟随的脚步声,除了钱元禾的之外,好像还有一个……
这么快就把她忘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回身望过来,钱元禾知道爷要看的不是自己,麻利地退开,朝后面的绮雯使个眼色。
那个惹事的宫女就怯生生地上前几步。
皇帝对她略加端详,人还是那天的人,模样没变,只是平白无故地,好像看着比那天见时又多顺眼了些。莫非是换了这身装扮的缘故?
除了六局那些女官和掖庭的杂役之外,后宫服侍人的宫女子无论品级高低,都是清一色的装扮,现在仍穿着夏衣,天青的素绸袄子配水绿的元宝提花马面裙,都是极素淡的颜色,为的就是低调,就像绿叶烘托着主子们那些红花。
热天里反而是这样素净的颜色看着宜人,宛若杨柳依依,挨近了就能享用一方荫凉似的,好过那些嫔妃的争红斗艳。裙子的腰身紧紧箍着,为的是干活方便,也正好比贵妇们那宽袍大袖的褙子更显韵致。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纵是一身宫女打扮,也确是比那天的素衣素裙靓丽多了。皇帝很难得地盯着一个女子看了这一会子,之前压在心头的事太繁杂,将她忘了是难免,这一想起来,又拾回了那日的感觉,依稀有一点倾盖如故之感,不过……
“你的宫礼是谁教的?”他问。
“回皇上话,是尚仪局的李嬷嬷。”她语调温婉,柔而不腻,恭敬而不谄媚。
“原来是她。”皇帝果然认得,在备受冷落的日子,就像身处寒冬腊月,任谁给过一星半点温暖,都会铭记在心。
他还曾疑心过,当年李嬷嬷自请调去尚仪局,也不知是不是那次贸然为他向太上皇后讲了句情、担忧惹了太上皇后不满的缘故。
他又抬眼看绮雯:“李嬷嬷就教给你,这么与主子说话?”
她这双眼睛再怎么清亮好看,也不该总直愣愣地盯着他看。自从御极做了皇帝,他还没被人这么盯过呢,何况还是个生人,更何况还是个生女人!
早习惯了面前的人个个低眉顺眼,他简直被她盯得全身发毛,真想问她,你有什么可看的啊?
第020章 女心难猜
她惕然一惊,忙低下头去请罪:“皇上恕罪,奴婢……奴婢今日头回当差,一时忘了规矩。”
这副恭顺之态还算标准,只是与寻常下人有那么点细处上的不同——她看起来更像是个被撞破了心事的小姑娘,含羞带怯的,而不像个犯了过错、害怕被主人责罚的婢女,这又是为什么?
越来越觉得这丫头古怪,皇帝问道:“今日之事是琢锦刻意安排,你事前可曾知晓?”
她规矩垂着头,脸上略显沮丧:“回皇上,奴婢事前也被蒙在鼓里,直至方才才明白过来。”
果然她也是受害者,皇帝又问:“那你如今可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安排?”
绮雯又朝他撩了一眼,两颊泛红道:“奴婢……知道。”
皇帝有些怀疑:“你知道?”
她局促起来,双手紧紧交握在袖边,指节都攥得发了白,道:“奴婢有罪,在王府花园时一心想要尽快拜谢皇上与公主的大恩,不成想竟意外听见了皇上与公主、王爷的一番对话,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