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的百姓兴许没见过当今的太子,可叶霖这样剑眉星目的美男子,怀中揣着一个蒙面女子当街纵马,总是免不了要叫路人多看几眼。
叶霖倒是旁若无人,坐在前边的苏尧却只想到了从前看过的一句古文:妙有姿容,安仁至美。
本是古人用以形容潘岳之貌的句子,这一刻却奇迹般地浮现在了苏尧脑子里。他自是有潘岳的容姿,却不知能否有那么一个人,同他一起成就“潘杨之好”了。
苏尧一边想着,一边握着缰绳策马奔去,没留神玄飒已经飞奔出好远,直到跑累了,才拉了缰绳叫玄飒渐渐慢下来踱步。
此时已经距离长宁城门很远,周遭的景色已经十分陌生,听着茂密树林间婉转的莺啼,苏尧眨巴了两下眼睛显然有点兴奋,转过头去问身后的叶霖,道,“殿下可注意到方才的景色?”
她生于钢筋水泥堆砌的都市,连蓝天白云都少见,更别提如此美景了。也不是没去度过假旅过游,可人工雕琢的美和这样生机勃勃的暮春之色相比,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她不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只是不想很多事情影响自己的情绪。苏瑶这一生是她白白捡来的,断不能活得提心吊胆委委屈屈。有时候她想把一切扰人心绪的事情放在一边,痛痛快快的快意人生。
就比如现在,她不想再和叶霖计较什么。苏尧还记得那日禁苑里,她和叶霖策马山林的场景,那时候她觉得高兴,现在也不想破坏这份轻松的心情。
眼前的叶霖却摇了摇头。
她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去看其他风景?
正在苏尧怔忪间,叶霖忽然道,“莫要往前走了,前面便是北苑了。”
苏尧不由地侧头去看叶霖。
长宁周遭有四苑,除去毗邻东宫的禁苑是平日里供皇室娱乐狩猎的园囿,还有西,南,北三苑,只在特殊时期开放,往日里是不见人烟的。
这北苑最为奇怪。
她只知道当今陛下没登基前,最喜欢北苑,那北苑的离宫上阳宫也是陛下最爱流连的去处。
可自从景和元年起,当今陛下对待北苑的态度便急转直下,曾经最为热闹的上阳宫忽然门可罗雀,再未使用过。往日里百姓想要靠近也会受到驱赶与责罚。
苏尧翻过不少野史话本,杂七杂八的事情看得多了,却从来没见哪本野史有胆子把这北苑的故事誊写出来。
叶霖这样一提醒,苏尧立刻拉了缰绳,正巧到了个岔路口,便驱着玄飒朝另一条路去了。
苏尧本没问,可不知道叶霖为何忽然开了口,声音有些低,戴着些苏尧捉摸不透的情绪,娓娓地讲起连野史都不曾记录的往事。
“北苑思过宫里关着几个犯错的妃嫔,阿耶不喜人靠近,我们便不要去招惹不痛快了。”
苏尧却是怔怔,当年是流连忘返的上阳宫,如今却已经更名为思过,景和元年的北苑究竟发生过什么,才叫当今陛下忽然对北苑如此深恶痛绝?
叶霖称当今陛下为阿耶,倒似是寻常人家的父子,只是苏尧却知道,当今陛下同他这几个儿子都不亲近,疏淡得只剩下了君臣,却无父子之情。
最是无情帝王家,古人诚不欺我。身侧这个人之所以这样对她执着,恐怕也和境遇不无关系。
父不慈,母不爱。他是一个人在冷冰冰的东宫这么长起来……苏尧垂下眼睫。
因为苏尧的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同情,因为她垂下了眼睫,苏尧没有看见,面前究竟是什么时候密密麻麻围上了一圈黑衣人。
☆、第20章 赤念
苏尧条件反射地往后靠了靠。
因着之前叶霖的过分举动,苏尧此番是下定了决心与他保持距离,因此骑马时两人并不似上次一般靠近。只是此时,苏尧却觉得,还是离叶霖近些能更安全。
这是个什么运气,一出门便遇见刺客……她只知道也理解对社稷策论对答如流,却不知道他身手如何,今日该不会是她们的祭日吧。
坦率讲,苏尧已经开始喜欢上苏瑶的生活,她不想这么快就挂掉……她想,看看结局……
叶霖感受到她的小动作,唇边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清冷,“传讯叫十七快些。”
黑衣人中一人领命,转身消失在了茂密的丛林中。
苏尧扭头去看叶霖。情况有点不对头?这黑衣人竟是听叶霖的话的?
叶霖只勾出一个浅笑,神情有些宠溺,任她靠在胸前,解释道,“都是我的影卫,莫要害怕。”
苏尧:……
影卫影卫,顾名思义,不就是藏在暗处默默保护主人的么,叶霖把这么多影卫都晾出来给她看,还真是对她毫无戒心……苏尧忽然觉得,如果她若是刺杀叶霖,一定是最容易得手的。
好似,他对她从不设防。
“殿下平日出门,也……”带这么多人?
忽然间获悉真相的苏尧有些不敢相信。每日被这样多躲在暗处的眼睛盯着,怪不得叶霖总能做到旁若无人。原是他一直活在注目之下。
能悄无声息的跟上马的速度,叶霖的影卫轻功真好啊……
叶霖也不忌讳,摇摇头道,“只今日,城郊偏僻人杂,方才多带些人罢了。”
他不会说,是因为今日是有她在身边,他担心不能护她周全,才将东宫三分之一的影卫都调了出来。
苏尧默默地点点头,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可是风口浪尖上的人,恐怕不知道有多少势力盯着他想要暗害他,她还跟他到郊外来,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她疯了。
“你亦不必紧张,摄政王和世子这几日皆不在京中,皇后也有旁的事要忙,不会真的有刺客。”叶霖索性摊开来和苏尧说清楚,她需要明白,作为一个太子妃,究竟应该面对哪些风险,这样,他照顾不及的时候……不,他一定会把她照顾好。
苏尧点点头,注意力却放在了这句话的后半句上,皇后在忙旁的事,叶霖不唤“阿娘”却直呼皇后这她不能理解,皇后非要置自己的孩子于死地,她就更不明白了。
就算叶霖登上皇位,那不也是她儿子么,为何非要执着地扶植自己哥哥篡位。就算帝王家,也不至于此吧。
待两个人下了马,那一众黑衣人也隐没在了树林中,苏尧弱弱地试探道,“殿下与娘娘……”
话说到一半,苏尧便不说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有心搞清楚,日后见了皇后方能不犯浑,也知道该要拿出何种态度来面对她。只是这终究是叶霖的私事,她拿出来问,并不知道叶霖是否会生气。
没想到叶霖却像听见了一个稀松平常的问句,点点头,四两拨千斤道,“皇后并非吾的生母。”
苏尧一怔。她没想到原是这么一回事。
这,没道理啊。当今的皇后娘娘膝下子嗣稀薄,可就叶霖这么一个嫡子,如果叶霖不是封皇后亲生的,那他生母是谁,又为什么会成为太子呢?
苏尧别的不知道,却知道叶霖不是长子,按着年纪排下来,他行三,上面还有两个已经封了王的哥哥。非嫡非长,叶霖这个太子便立得蹊跷了。
叶霖倒是很宽容,“想来苏家立法严苛,定不会有人在你面前议论皇族是非,来长宁以后你又病着,不知道也不怪你。”
见苏尧还是瞪着大眼睛不说话,叶霖笑笑,继续道,“吾的阿娘,是早前过世的先太子妃。”
苏尧:……
这一天叫她无言的事情太多了。原来封皇后之前,还有个短命的先太子妃啊……苏尧脑袋里飞快转过看过的野史,今年是景仁十七年,帝登基之日立封氏女华为后……那便是说,叶霖的母亲,最多活到他一岁的时候?
而如今的封皇后,竟是专宠十七年,无所出……
她看了那么多野史,还真就没看到一本上提到叶霖母亲的事,原先她以为雁朝开明开放,极其自由,哪知任何时候,都有些密辛,是旁人不知道的……
怕是只有这长宁帝都的百姓,方能知道得更多些了。
北苑不能提的思过冷宫,早就仙逝的先太子妃,苏尧忽然觉得,原来太子妃,也算是份高危职业。
话题进行到这,苏尧也不敢再往下问了,她不想知道太多,知道的太多容易挂啊……
沉默之时,那个没头没脑被通知“快些”的十七已经骑着一匹马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苏尧直起身,朝那匹枣红色的马张望,“十七,是他的名字吗?”
叶霖摇摇头,“东宫的影卫没有名字,只有排行。”
苏尧点了点头,想到什么似的,不经意地问道,“那……相府那个呢?排行多少?”
叶霖沉默了片刻,道,“九。”
他想同她,长长久久……
苏尧点点头,不再追问。她忽然问起东宫在相府的影卫,也只不过是告诉叶霖,她虽然知道,却活得坦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边叶霖却迁开另一个话题,说道,“我见你如今已经掌握了要领,一会儿便独骑玄飒吧。”
苏尧:……
她虽知道自己有着苏瑶的底子,可叶霖却是不知道的,他究竟把自己看做了怎样的天才,才能如此放心?
叶霖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笑了笑道,“你莫要慌,吾会在一旁看着你,不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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