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再装傻,可就得罪人了。
周瑛一脸局促地绞着手指,不安道:“母妃怎么会猜到……”
徐贵妃看着帐子上的金钩,右手轻轻抚摸着肚子,语气像是感叹,又像是嘲讽,“你父皇眼中搁着家国天下,这些小事哪会放在心上。”
表面上仿佛在说皇帝心怀天下,不羁于小事,但在宫里闻音辨意,总要绕一个弯子才勉强算可。这话明显在说皇帝情商不行,连个谎都撒不好。
这种话徐贵妃能说得,周瑛却听不得。
幸好徐贵妃不需要周瑛附和,回了神问道:“你父皇出的主意,让你出头?”不待周瑛回答,徐贵妃就自己否了,“不像,他一来没这个脑子,二来也还没那么无耻。”
周瑛只好招了,“母妃英明。”
徐贵妃毕竟是皇帝的枕边人,依着徐贵妃的心机手段,早晚从皇帝嘴里套出真相来。再加上整桩事里周瑛一点没牵扯,可谓问心无愧,所以也就不费心添减。
至于陈太医怎么查出寝具含有瞿麦气味,皇帝又怎么穿针引线,把廖贵人宫中瞿麦香丸的气味传给了徐贵妃,而廖贵人又怎么傻不拉几,掉进和嫔一手挖好的坑里,成为人家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周瑛争取不带一丝感情偏向,一一说了出来。
让周瑛意外的是,徐贵妃听了之后,竟然就心平气和想了会儿,既没摔桌子,也没骂娘,更没问几位主使的下场,反而问起周瑛,“这桩事是个人都不愿沾浑水,你为何顶下来?”
周瑛倒是早有准备,“我见父皇在处置完此事后,不但内疚,还仿佛有些灰心。若是父皇自责太过,以后都不登明熹宫的大门怎么办?我当时一急,就出了这个馊主意。”
“你倒是好眼力。”徐贵妃竟然笑了,“若放任不管,你父皇或许还真就缩着不敢上门了。”
“我还是太急了,其实有母妃在,哪儿用得着我班门弄斧。”周瑛像只小狗一样耷拉着耳朵,垂下头,小脸上满是沮丧。“瞧我这主意出的,四面漏风,还得父皇描补,偏我两个都是半瓶子不满,母妃只一眼就瞧出不妥了。”
周瑛这一番自我贬低,倒是起了点作用,起码徐贵妃笑得没那么吓人了。
徐贵妃笑道:“你才多大,以后有你历练的机会。凭你这天分,母妃一定让你青出于蓝。”
尽管徐贵妃才和气了一句,就又夹了根软钉子给周瑛碰,但周瑛却心中一松。徐贵妃显然只当周瑛是想另攀高枝,拍皇帝的马屁,才干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周瑛只做出一副被戳穿了心事的羞臊模样。
徐贵妃到底不是尖酸刻薄的人,只隐晦地讽刺一句,就停了嘴,“既然这事跟你无关,也就称不上责罚不责罚的。你就搬回明熹宫吧,别跟你父皇瞎折腾。”
听到徐贵妃张口就否了她的真正目的,周瑛眼皮子一跳,“母妃,这恐怕不行。”
☆、第18章 如愿以偿
徐贵妃挑眉,“在母妃这儿不好吗?你可知道搬出明熹宫意味着什么?”
周瑛深深一掐手掌心,诚恳道:“母妃是一贯知道我的,反正是在母妃跟前,就算反悔也不怕丢人,但父皇却不同。这一次不管父皇是主动提出,还是被动接受,结果都是父皇缩头袖手,让女儿顶了罪,这事说破天去都占不到理。”
徐贵妃被逗得一笑。
周瑛心虚摸摸鼻子,“要是让母妃戳穿了,父皇做下缺德事,目的却一点没达到,岂不是更加无颜见人?哪怕是寻常百姓丢了脸,还要恼羞成怒呢,父皇还是一国君主,哪能一点面子不好?若真让父皇丢了大丑,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体贴解意的美人,若是父皇被人钻空子拉拢去,又该如何?”
“你说的也有道理。”徐贵妃沉吟半晌,“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不过这种事无非一个以不变应万变。”周瑛心中松口气,续道,“倒也不是要瞒父皇一辈子,天长日久的,母妃只徐徐告诉父皇您不介意,也就罢了。”
听到周瑛一心为别人着想,半点不惜己身,徐贵妃心中狐疑,面上只一派关心,“你父皇不懂得这些台面下的事,但你一直是个聪慧的孩子,不会不知道你独自迁到乾西四所背后的意义。这可绝对不是前几日你过家家一样受过的的白眼所能比拟的,你确定你能受得了?”
徐贵妃果然知道这些刁难之事,周瑛倒不意外,“母妃难道忘了,女儿在半年前过的日子比这还不如,以前能熬过去,现在长大了,难道反而退步了不成?”
徐贵妃想起周瑛以前的可怜处境,心倒是一软。
“我以前诸事懵懂,碰到事了只会避来让去,只盼着别人能看到我的识趣,而发善心放过去我。可现在我读书明了理,得过母妃的宠爱,知道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并不卑微如泥土草芥一般。”周瑛顽皮眨眨眼,“有了这些依仗,我又怎会任人欺负?谁怕谁啊,各凭本事呗。”
“你有这份心性,倒也不枉成为我的女儿。”徐贵妃感慨笑了。
“母妃同意了?”周瑛眼睛一亮。
其实徐贵妃和周瑛尽管没开诚布公谈过,但两人心知肚明,不管徐贵妃这一胎是男是女,两人的关系都再回不到从前一般母慈女孝。虽然有徐贵妃关照,但宫里逢高踩低的事儿还是层出不穷,徐贵妃知道后,没像以前一样敲打下人,固然是怀着身孕力有不待,却也是想趁机看一看周瑛的心性。
尽管周瑛一向是个体贴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但这年头,亲生的弟妹出生,作为兄姐都难免有些小委屈,更何况是隔母的。徐贵妃就算再疼惜周瑛,也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子女受到威胁。
所以一旦周瑛没通过这个测试,就会被徐贵妃亲手扫地出门。
此番周瑛执意要走,固然是怕皇帝被戳穿后恼羞成怒,找她秋后算账,但或许更重要的,还是周瑛清楚自己在明熹宫处境只会越来越尴尬,才表现得如此识时务,借此机会主动离开。
一时间,徐贵妃怜惜之心尽去,倒是对周瑛添了几分欣赏。
其实周瑛也可以一直待在明熹宫,但要小心拿捏分寸,既不能亲之狎昵,更不能一味奉承疏远,这样日日殚精竭虑,维系那一点摇摇欲坠的情分,倒不如退开一步,反倒海阔天空。
徐贵妃感慨一笑,倒也不揭破,只道:“你既有了决断,就随你吧。”
周瑛胸腹中块垒一轻,只觉呼吸的空气都清新几分,她诚心实意下拜,“多谢母妃成全。”
徐贵妃没再急着叫起,坦然受了这一拜,才笑道:“这么慎重做什么,咱们还在一座皇宫,又不是山高水长再不见了,有个事抬脚就能到。难不成你一搬走,就不认我这个母妃了?”
这到底是漂亮场面话,还是许诺日后庇护还在,周瑛现在也不知道,但这不妨碍她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喉头哽咽,眼圈微红,“除非母妃不要我,我一辈子都不会不认母妃。”
徐贵妃多少有些触动,沉默片刻,“在这个节骨眼,你单独搬走到底有些惹眼。”
周瑛知道徐贵妃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倒不担心徐贵妃反悔,但有句话叫迟则生变,遂趋前一步解释道:“父皇让乔公公帮我迁的宫,就算他们心有疑惑,到底也要掂量掂量。”
“就算你父皇能为你震慑住些许下人,但那些老于世故的人精子们却不好糊弄。”徐贵妃垂头思量一番,半晌笑道,“也罢,只管一齐拖下水就是了。”
“母妃是说……”周瑛睁大眼,迟疑道,“这怕是不好吧。”
“这事你不用管。”徐贵妃见周瑛还是一脸担心,笑着宽慰道,“不用担心,你父皇现在正是对我心怀内疚的时候,不趁着这会儿要好处,还要等到多会儿?”
周瑛不再推辞。
其实徐贵妃说她是利用皇帝的愧疚之心,来促成此事,周瑛又何尝不是利用徐贵妃的补偿心理,来为自己谋好处?只不过前一事皇帝被蒙在鼓里,后一事徐贵妃心知肚明罢了。
这一番周瑛离开,虽然明熹宫还欢迎她,但日后再来就是作客,自然再不与往日一般。
徐贵妃沉吟道:“你此次搬去乾西四所,虽不是开宗建府,但到底自己顶门立户,没点压箱底的东西也说过不去。”说着,徐贵扬声唤来荔枝,“你去把那套描金点漆梨花木匣取来,别的料子倒不稀罕,只去年新进上来的毛料子,那白鹿毛,野鸭毛,孔雀翎的都拿过来……”
就听着徐贵妃又一叠声,数了小几十样儿。
荔枝一个哪搬得动,偏用熟的小宫女都还被乔荣关着,内库又不好随便叫外人进,荔枝只好叫来樱桃,两个大宫女费劲搬了半天,毛料首饰、插瓶摆件……林林总总,摆了半屋子。
饶是周瑛在明熹宫经过了半年熏陶,眼界开阔不少,此刻也不由咋舌,“怎么好偏劳母妃这么多好东西,母妃留着或给小弟弟把玩,或留着赏人就是。一股脑给了我,岂不浪费?”
徐贵妃却笑了,“这就受不住了?等你添妆时比这更胜,你也要推不成?”
周瑛只作难为情状,羞红了脸,“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