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低头看着二夫人在睡梦中隐隐皱眉的样子,因为考虑到这二夫人是苏绾绾仅有的依靠,心下便越发的难受。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她正要起身先回自己的小院里去找找东西,却是刚要站起来,手腕便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只是很轻的一下,却还是让她怔住了。
猛地回头,只见二夫人赫连锦枝的双眼已经睁开,虽然没有什么神采,但却显然是认出了她。
“月儿……是你吗?”
九月脸上并没有画上胎记,不禁正要抬起手想要抓下一些头发来遮一遮脸,可二夫人却是轻轻扯着她的手:“别遮了,这里只有你我母女二人,这胎记本就是娘让你留在身上的……此时……这屋中并无它人,月儿,不必遮了……”
九月在听见二夫人的这句话后便顿了一下,立时有些惊异的看了她一眼,却也只是一眼,那二夫人便定定的看着她,手上的力道虽轻,但因为九月不太用力挥开,所以便握在了她的手腕上。
“月儿,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特意回来看娘的?”赫连锦枝的眸光从九月的身上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像是想念,像是心疼,像是有一种难以言语的苦涩藏在眼中,却只化为一句话:“孩子,娘知道你受委屈了。”
九月知道这话是她对苏九月说的,自己来到这里后还真的没受到什么太多的委屈,便也只是乖乖的坐回到床边,没有抗拒赫连锦枝的手。
“你爹爹坚持让你嫁去安王府的这件事情,娘知道,娘也很恼火,可是娘无力阻止。当年你出生之时红云蔽日,娘就知道你这一生都不会简单太平,唯有让你脸上多出一块丑陋的胎记好让世人对你能避则避,可是孩子,娘也一样不希望你嫁给皇家子孙,但既然皇上赐了婚,你爹爹又坚持要将你嫁去,娘其实找你爹爹闹过,却也无法忤皇上的旨意……”
赫连锦枝这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后,忽然像是有一口气憋住了,皱着眉轻抚着胸口,在九月伸手帮她拍着胸口顺气后才扯了扯唇,温柔的看着她,继续说道:“娘知道你的委屈,所以在听说你失踪了之后,虽是担心,却也还是替你高兴,我的乖女儿终于不再任人欺负,终于有了自己的主意……”
赫连锦枝在刚刚九月帮忙顺气时就已经坐起了身,话落时便抬起手轻轻抚上了九月的脸庞,满眼慈爱的温柔的看着她,轻声说:“孩子,你的命运,娘无法掌控,但娘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好好的活下去,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九月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什么是所谓的母爱,今天看见赫连锦枝眼中那些闪动的泪花,心里触动不小,抬起手轻轻握住赫连锦枝的手臂,轻声说:“那个……我上一次重伤差点被当成死人胎出去殓了的时候,当时头上的伤太重,导致一些事情记的不太清楚了……”
赫连锦枝当即愣了一下,有些怔怔的看着眼前有些感动亦有些尴尬的九月,然后心疼的将手移到了九月的头上轻轻抚了抚:“是娘对不起你,让你自小带着那块胎记,在府中受人欺凌,抬不起头来。我以为我小心保护了多年的女儿还是逃不过这宿命,还好,好在我的女儿还活着,活的好好的,还能偷偷溜进我的房里和我说会儿话。”
赫连锦枝的眼中是浓浓的母爱,九月觉得自己有些娇情了,这鼻子竟然有些发酸,她看着眼前含着眼泪的二夫人,轻声说:“您说的宿命是什么?红云蔽日和我的胎记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赫连锦枝却只是淡笑着温柔的抚着她的头发:“傻月儿,忘记也是好事,如果可以忘记,娘也宁愿像你一样,逃离出这牢笼一样的丞相府,重新来过,可是娘已经不行了,你才十四岁,还有大好的年华与岁月等着你,如果你想离开,就彻底的离开,不要再回来,也不要惦记娘。”
“您确定不是在说梦话吗?”九月很惊讶于这二夫人赫连锦枝的通情达理,更又仿佛觉得眼前的女人似是看透了一切似的,明明温暖却又悲悯的目光,明明憔悴虚弱却又让人觉得格外的温柔。
赫连锦枝轻笑:“来,到娘的床榻上来,娘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再抱过你了……”
九月先是一脸尴尬的看着眼前温柔的憔悴的女人,可是那双眼中的母爱像是一种炽热的光辉,让九月无从抗拒,也不想抗拒,只犹豫了一下,就脱了鞋子上了床榻,没有躺下,而是与赫连锦枝并肩而坐,腿上盖着被子,这种有些新奇的相处方式让九月心里觉得莫名的暖。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赫连锦枝,却偏偏并不觉得陌生。
如果上一辈子自她懂事起就是孤儿的这种宿命,注定她是要来这里来寻找自己的父母,那么这赫连锦枝就是她的母亲,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不觉得陌生吗?
九月正暗自踌躇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话的要上到床上来和赫连锦枝靠坐在一起的时候,赫连锦枝将被子向九月身上又提了提免得她着凉。
第123章:宿命难安
九月看着赫连锦枝帮自己盖被子的动作,像是被定了身一样的坐在她旁边,没有动一下。
赫连锦枝的手轻轻落在九月的手臂上,然后轻轻牵起了她放在被角边的手,温柔的放在手中交叠着轻轻拍抚:“不久前,绾绾曾说过她四姐的性子变了许多,还教她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带着她一起找陈嬷嬷报仇,还说她越来越喜欢自己的四姐了。”
九月没料到绾绾那个小屁孩儿这么有良心,竟然还记得这些事情,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月儿,告诉娘,在娘这几个月无力走出房门,也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你的这些日子里,你都发生了什么?这好好的,怎么这性格的转变竟中如此之快?”
赫连锦枝的声音始终轻缓而温柔,虽然病的很重,却又因为很久没见到的女儿回来了,又这样半夜偷偷跑进自己的房里,也不知道赫连锦枝究竟将这当成是一场梦还是真实的,反正,她似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九月却很困,白天在晟王府将该打扫的工作都照旧做完了,这会儿坐在满是药香的房间里,又靠坐在床榻上,耳边是赫连锦枝温柔的声音,实在是昏昏欲睡,她便安静的向后靠着,一边听着赫连锦枝的话一边勾了勾唇:“您不觉得,每个人随着经历的事情越多,随着成长,都会改变的么?也许我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性子,只是以前太小了,想做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只是长大了而己。”
赫连锦枝笑笑,却是笑容间有些苦涩:“也对,娘已经有许久都没见着你了,我的月儿……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也快要嫁人了……”
听出赫连锦枝这话中的心酸,九月其实仍然很好奇她所说的出生日时的红云蔽日跟自己究竟有什么关系,还有这胎记,让她有了太多的疑问,可看着赫连锦枝这副酸楚的神情,不禁叹了叹,张了张嘴,却还是不太习惯叫出这个“娘”字,便轻声说:“与安王世子之间的婚约,我想遵守便遵守,如若不想嫁,或许还会离开,如若我不在府中陪伴,您会不会埋怨我的自私?”
赫连锦枝先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笑着摇了摇头:“娘理解你的所有决定,不过,娘虽然欣慰于你的转变,但是月儿,你一定要记得,平日里走动之时要带着胎记,还有,切莫太过引人注目。”
“为什么?”九月还是问了出来:“娘是怕什么人发现我?还是我的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赫连锦枝却只是勾了勾唇,抬起手轻轻抚过九月的头,按着她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温柔的在她脸上和肩上轻抚,这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在温柔的安抚自己最爱的孩子的动作,九月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一时间说不出话,便只是乖乖的靠在她怀中。
“迦尔国已没落多年,娘虽因故乡之祸而心忧,却亦因为我自己女儿这命中注定的劫难而无法安眠。月儿,有些事情,如果真的是命中注定,那么娘无论是否告诉你,它都会按着这宿命去逐渐的推动着你的每一步,可如果这场宿命可以逃开,娘便希望你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宁可你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哪怕是因为胎记太丑而被人所嫌弃,哪怕是逃离这丞相府,找一个待你好的人带着你浪迹天涯,哪怕是一生清苦,也好过被宿命所左右……”
九月没有听懂,唯一能听得明白的是,这赫连锦枝一心只想她做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子,哪怕不遵常礼,哪怕是和别人浪迹江湖,也能接受。
这在平常的古代闺中女子口中绝对不敢提之的事情,赫连锦枝竟然敢提,九月不禁好奇起眼前这位即使在病中却仍然美丽的女人:“可是……”
赫连锦枝按住她的手:“娘的时日已无多,你如果只是回府中来看娘一眼,那便今日在这里陪娘睡下,明天一早便速速离开,别被这府中人发现。”
九月忙抬起头来:“我若是走了,你和绾绾要怎么办?”
赫连锦枝没有回答,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无妨,有你今晚陪着娘,娘就心满意足了。”
九月不知道以前的苏九月和二夫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相处方式,但是在她可搜寻的记忆中,并没有多少关于赫连锦枝的事情,似乎,这个娘亲一个生下她的女人,在苏九月的记忆里,是一个形象,一个概念,却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