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让闻言,搭在本子上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握了起来。
他说:“好。”
宗瑛往后躺去,盛清让刚要起身给她拿毛毯,她却又突然起身,径直走到他桌旁,拿过正在充电的手机,解锁屏幕打开应用商店,下载了一个定位器,又花两分钟完成注册和关联设置,最后将手机递还给盛清让,讲:“如果你要找我,点开它可以查找到我的位置,我对你开了权限。”
盛清让看着屏幕道:“你也可以看到我的位置?”
宗瑛答:“对。”
她说完重回躺椅坐下,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开应用,地图上显示设备位置的两个点此时正紧紧挨在一起。
屋子里又重新响起打字机的声音,间或停顿,莫名令人感到安心,宗瑛放下手机,枕着打字机工作的声音,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宗瑛坐起来,房间里别无他人。
她以为盛清让已经走了,但一看时间,距离早六点还有几分钟,又乍然听得房间外传来脚步声,转眼便见盛清让端着餐盘进来。
他将餐盘搁在小桌上:“顺手做了早饭,趁热吃。”说着拿过公文包道别:“我得走了。”
宗瑛说:“保重。”
盛清让应“好”,低头看一眼手表,在打钟声响起之前,匆匆忙忙下了楼。
待钟声鸣起时,宗瑛拿起手机重新打开应用,地图上的两颗点只剩一颗在线,另一颗下线消失了。
这座城市一到白天,就成了她一个人的战场。
吃了早饭,将家里收拾妥当,宗瑛出门去新希。
大楼的logo灯已经熄灭,阳光映在建筑外体的玻璃窗上,亮得刺目。
因被曝光涉嫌隐瞒弃用试验数据等问题,新希这几天已经疲于应付前来质询的媒体,前台对来访者更是充满敌意,何况宗瑛点名道姓要找的是药物研究院院长秘书。
作为新希核心部门,继723邢学义涉毒案之后,药物研究院本季度第二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理所当然就成了新希的敏感话题。
前台不认识宗瑛,打官腔地问她:“请问你有预约吗?”
“没有。”
“那请你预约了再来。”
宗瑛拿起电话,正要拨给新希的一个熟人,这时却突然有人喊她:“小瑛?你怎么过来了?”
宗瑛收起手机看向来人,喊了一声:“陈叔叔。”
陈叔叔在新希工作多年,目前已经是人事部门的负责人之一,他招呼宗瑛:“上去坐坐?”
凡事总要有个突破口,就算暂时见不到邢学义的秘书,能从侧面打探一些消息也算没有白来。
宗瑛应了声“好”,随即跟他走向电梯。
大理石地面明亮光洁,昔日血污痕迹早就没了。
宗瑛不由抬头,楼上环形走廊外装妥防护栏,现在就算想要往下跳也得费好大的劲。
陈叔叔回头,正见她朝楼上看,只念她是触景生情,便说:“你妈妈离开也好多年了啊。”
宗瑛敛回视线,点点头。
到电梯口,陈叔叔又问:“听说你前阵子减持了股份?”
宗瑛应道:“拿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处,想处理掉就处理了。”
她既这样答,对方也就没什么可往下问的。
电梯门打开,宗瑛请他先进,随后跟进去按下关门钮,问:“您还在原来的办公室?”
陈叔叔答:“对。”
宗瑛按到相应楼层。
她如果没记错,邢学义在新希的办公室也在同一楼层。
两人走出电梯,沿走廊去往陈叔叔的办公室,途中路过邢学义的办公室,门上牌子还没有摘。
宗瑛问:“这个办公室现在是谁在用?”
“暂时没有人用,老邢的东西刚刚清出来,昨天晚上他家人才过来搬走。”
陈叔叔说着带宗瑛进了隔壁办公室,吩咐助理去泡茶,请宗瑛坐。
宗瑛坐进皮沙发,陈叔叔又问她:“你今天来找谁的?”
宗瑛回:“我刚好路过,过来看看。”
她这个说辞显然可信度不高。
陈叔叔笑说:“你不像是有这个闲心的人啊,是想问什么才来吧?”
助理这时将茶送进来,宗瑛接过茶杯,道:“那我就如实问了,我妈妈走的那天,您见过邢叔叔吗?”
对方无意识地拿起一支笔,捏住两头缓慢搓动:“见过。”
“在哪里见过?”
“老楼。”
“什么时候?”
“傍晚。”陈叔叔说着往后靠,挨着椅背接着回忆:“那天我下班了,他匆匆忙忙回来,说是加班。因为只是在门口打了个照面,我没有细问。你问这些干什么?老邢和你妈妈的事故有关系?”
宗瑛交握双手:“最近听到了一些传闻,很好奇,所以问一问。”
陈叔叔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抬眸朝她看过去:“听到什么了?”
宗瑛敷衍道:“太多了,感觉没有头绪,不知道怎么讲。”
陈叔叔便说:“最近公司里也有不少传言,弄得人心不稳,总感觉有人在故意散播,听听就好,你也不要太当回事。”
这时他台上座机突然响起,他拎起电话听了十几秒挂掉,抬头同宗瑛说:“我还有个会,你是再坐会儿,还是?”
宗瑛起身:“不,我还有别的事情,打扰了。”
她说完便和陈叔叔一同离开办公室,路过隔壁房间时,不由多看了一眼。
邢学义的个人物品已被家人取走?
据宗瑛所知,邢学义的家人仅剩宗瑜妈妈一个,是她搬走了邢学义的遗物?搬去了哪?她家里、还是邢学义家里?
宗瑛边想边拐进洗手间,隔着小门,外面有人小声议论:“以前的研发室,现在的药研院,两代领导,都死于非命,也太巧了吧?更巧的是,都在新药要上市之前死了,简直邪门了。”
“听说大老板昨天还为这个事情发飙的,在公司里不要乱讲。”
“可都在传啊,又不是我起的头。”水龙头的流水声歇了,那人接着道:“发飙说不定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情心虚呢,鬼晓得。”
紧接着哗啦哗啦几下抽纸的声音,她又讲:“无所谓,反正我也打算跳槽了。这次曝光出来的事情,刚好撞上严查期,要是处罚真的下来,新希直接就进黑名单了,很可能三年内的药品申请都不会被受理,很多项目只能耗着,基本等于掐死药研院了。”
新希的前景并不像大楼外体玻璃一样明亮,宗瑛从楼里出来时,云层刚刚掩了太阳,脚下路面覆上一层阴影。
她回了“家”。
十几岁住校后她就基本脱离这个家了,如无必要,从不回来。
在这个家工作了很多年的保姆阿姨见她突然回家,骇了一跳,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称呼她:“小瑛回来了呀!”
宗瑛走进客厅,保姆阿姨又问她:“吃饭了没有呀?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
宗瑛往餐桌前一坐,说:“吃什么都好。”
保姆阿姨一边系围裙往厨房去,一边说:“今天他们都不在家,我只多烧了一口饭,给你炒个饭吧。”
偌大客厅里只剩了宗瑛一人,阳光从窗户探进来,鱼在透明水缸里摆动尾巴,厨房香气满溢,涌入客厅。
像回到很多年前,严曼忙实验,爸爸忙应酬,就剩她和保姆在家。
以前放了学回来,保姆阿姨炒一碗饭给她,拧开一瓶牛肉酱,挖起满满一勺盖在米饭上,迅速搅开,狼吞虎咽地吃完,还是觉得饿,好像胃里有个黑洞,怎么也填不饱。
熟悉的味道又端上桌,宗瑛却吃得慢吞吞的。
保姆阿姨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她:“怎么瘦了这么多?工作再忙也要吃饭的呀。”又说:“今天怎么过来了?”
宗瑛吃完了放下筷子,看着空碗说:“想去看看我妈妈的房间。”
保姆阿姨听她这样讲着,心里叹了口气,声音也放缓:“去吧。”
宗瑛起身上楼,一路走向顶层阁楼。
这个房间早年作为严曼的工作室,连宗瑛也不能随便进,后来她走了,这地方彻底沦为储藏室,只有保姆阿姨还惦记着,偶尔来打扫一下卫生。
宗瑛推开斜顶阁楼的窗户,阳光和风迫不及待地灌进来。
小时候遇上雨天,闭紧这扇窗户,仰面躺在地板上看书,听密集的雨往下落,总以为自己睡在一口井里。
宗瑛低头四处找,希望能找到邢学义的物品,但这些纸箱看起来都非常陈旧,没有一只像是昨天才搬进来的。
这时保姆阿姨端着水果上来,讲:“昨天宗瑜妈妈带回来一堆东西,本来以为她要囤在这里的,但今天又全搬走了,你脚下那块地方,昨天特意打扫好腾出来的,看来也白扫了。”
宗瑛直起身反问:“搬走了?”
保姆阿姨将果盘递过去,讲:“对,上午搬的,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昨天搬入,今早搬出,是邢学义的遗物?
宗瑛伸手接过果盘,保姆阿姨讲:“我还有点活要干,先下去了,你在上面歇一会。”
她离开后,宗瑛索性坐下来吃水果,还没吃几口头痛又犯,翻出随身药盒吞了几颗药,摊开一张躺椅,关上门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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