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不吭声,宗瑛等她半天,突然看她摸出一只手机。
外婆戴上老花镜,慢吞吞翻出手机通讯录,拨了一个电话出去,在接通的刹那,她又将手机塞给宗瑛:“让小舅舅同你讲。”
宗瑛不明就里接起电话:“小舅舅,是我。”
小舅舅那边是深夜特有的安静,他说:“是小瑛啊,外婆有什么情况吗?”
“外婆昨天不小心跌了一跤,颅内有少量出血,片子我看过了,总体没什么大问题。但她近期经常腿疼,走路也有些吃力,医生建议是做个磁共振血管成像,排查下肢动脉的问题。”
小舅舅耐心听她讲完,不急不忙道:“你说的情况我清楚,是下肢动脉硬化闭塞症。这个检查外婆已经做过了,当时查的时候还不符合手术指征,最近症状严重一点,是需要手术介入了。”
宗瑛抿了抿唇,讲:“这个手术国内技术也很成熟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就立刻安排。”
“我晓得国内技术很成熟。”小舅舅慢条斯理的,“但她术后需要人照顾,如果在上海做,只能靠你一个人,你又有工作要忙,这样会耽误。何况外婆的病历和保险也都在这边,总归方便一些。医生前阵子也给我们排了时间,就在这个月。”
“这个月?”
“对的。不晓得外婆同你讲了没有,我月中会来接她回去的。”
“月中?”
“是14号晚上的航班,很早前就订好了。”
9月14号,没几天了。
宗瑛余光看一眼外婆,总觉得太突然。
她抬手捋头发来消化这个安排,小舅舅问她:“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宗瑛说。
“那么你把手机给外婆。”
宗瑛依言转交,外婆又和小舅舅讲了一阵,直到护士过来送药片才挂掉电话。
宗瑛站在晨光里走神,外婆吃完药催促她快去吃早饭:“你吃完饭回公寓睡一觉,不要整日都耗在我这里。”
小舅舅刚刚提起的这个日期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她回:“不太想睡。”
外婆讲:“不睡也要回去洗澡换个衣服,你看看你多邋遢。”
诚然如此,她两个晚上没洗澡换衣服了,不知盛清让会不会比自己更狼狈?
宗瑛迅速敛回神,如外婆所愿,离开医院返回699号公寓。
打开门,家里空无一人。
走进浴室,地面、洗脸池都非常干燥,没有短时间内洗漱过的痕迹。
通往阳台的门敞开着,帘子被微风撩动,严曼专用的那节书柜,柜门半阖。
宗瑛快步走过去关柜门,就在关闭的瞬间,她留意到册子的顺序被动过了——
这不是盛清让的做事风格,如果是他,肯定会依照原样摆回去,那么只可能是外婆动的。
宗瑛抽出那本印着年份的日程本,翻到有记录的最后一页,再往回翻,在9月14日那页停留,手指轻轻抚上去,“宗瑛生日”四个字就被遮住了。
这一天来得很快。
上海的温度又跌了一些,一大早乌云漫天,天气预报说会有阵雨。
宗瑛替外婆办好出院,带她回公寓收拾行李。
原本宗瑛说要替她收拾,她非不肯,讲什么:“我的行李当然要我自己来收拾,你一翻动,我也就失了秩序了。”因此只能拖到出发当日,才开始整理。
箱子里的行李从南京回来后就没动过,外婆一件件收叠,突然抖出来一件洗过的衬衫。
她讲:“哎呀这是那个小伙子的衬衫吧?”
蹲在地上列清单的宗瑛抬头看一眼,认出是盛清让那时遗落在酒店楼梯间的衬衫。
她将它送洗后几乎忘了这件事。
外婆递给她,叮嘱道:“你要记得还给他呀。”
宗瑛收了衬衫闷头道:“知道了。”
衬衫洗得很干净,甚至洗去了属于那个时代纷飞的战火气,替而代之的是现代洗涤剂留下的干净味道。
一点痕迹也没有,宗瑛想。
“他最近怎么不露面了呀?”
“忙。”
“这个话一听就是用来敷衍老人家的。”外婆深谙此道,“我可没有糊涂,但是我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只要你过得开心自在,怎样都可以。”
宗瑛心头突然莫名微酸。
这时门口电铃突然响起来,外婆讲:“应该是你小舅舅,他昨天晚上到的。”
宗瑛立即起身去开门,小舅舅站在门外:“我是不是来早了?”
外婆讲:“不早了,马上收拾停当了。”
小舅舅抬手看一眼时间:“收拾好了一起去吃午饭?”
外婆说:“我们早上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买了菜的,一起动动手,很快就能吃了呀。”
宗瑛也讲:“我已经淘好米了。”
小舅舅进屋捋袖洗手:“很久不做饭了,手生,一会儿你们不要嫌弃。”
客厅的老座钟不慌不忙地走着针,厨房里升腾起油烟气,窗户半开着,潮湿凉爽的风吹进来,公寓里有人讲话,有人走动,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宗瑛差点以为回到多年以前。
然而碗筷摆上餐桌,其中一角摆着的一副空碗筷,还是将宗瑛击回了现实。
外婆看着那副碗筷久久无法回神,好半天才说:“今天是小曼祭日,等会吃过饭,去给她扫个墓吧。”
宗瑛亦敛回视线,应道:“好。”
从公寓驱车往殡仪馆墓园,这路线对宗瑛来说再熟悉不过。
她的工作需要她隔三差五跑殡仪馆,干完活出来,就能看到葱葱郁郁的墓园。
她知道严曼就在里面躺着,但骨灰仅仅是一堆无机物了,再怎样凭吊想念,它也不会再知晓。
因此她总远远地看,没有一次走近。
距离上一次扫墓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天阴沉沉的,墓碑也暗沉沉,只有墓碑相片上的严曼,还是那样的年轻明丽。
拂去墓碑上的灰尘,外婆俯身将怀里捧着的盆栽放到碑前,问:“你还好不好?我很想你啊。”
老人家的嗓音里是节制的伤感,宗瑛眼眶发酸,略略仰起头。
远处浓云翻滚,雷声闷沉,风雨欲来。
宗瑛弯腰扶外婆起来,又想起严曼柜子里的日程本,终于开口询问:“外婆,你看过我妈妈最后一年的记事本吗?”
外婆轻轻叹一口气。
宗瑛接着道:“在914之后她还安排了其他的事情,又怎么会是自杀?”
外婆并不吃惊,偏头看她,日渐浑浊的眼睛里是累积了很久的无可奈何:“那死因又是什么?谋杀吗?你有证据吗?”
宗瑛克制住情绪,依次答道:“我不知道,我不能确定,我没有证据。”
外婆复叹一口气,却又马上握住她的手。
就在宗瑛以为外婆不愿再开口的瞬间,外婆说:“如果这件事让你困惑,那么就去找证据查明白。”
天色更黯,豪雨将至,工作人员在一旁委婉催促“再耽误就要落雨啦”,宗瑛反握住了外婆的手。
从墓园出来,宗瑛送外婆和小舅舅去机场,一路风雨和拥堵,抵达时已是傍晚,天际乌黑一片。
宗瑛停好车送他们进去,大厅里潮潮冷冷,头顶无数白光灯亮着,因为不良天气,大屏上显示数架飞机延误,能做的就只有等。
外婆让她先回去,宗瑛就推脱说:“雨大,上路不安全,我等阵雨停了再走。”
她理由正当,外婆无计可施,就任由她陪着。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有人起,有人坐,一个半钟头后,一对情侣坐在宗瑛身边。
女生低头刷财经新闻,宗瑛一眼就掠见标题上的“新希制药”字样。
那女生察觉到有人在看她的屏幕,马上调整了一下看手机的角度。
宗瑛别过脸,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客户端,翻出同样一条新闻。
标题是“吕谦明再度举牌新希制药,持股数或超第一大股东宗庆霖”。
底下评论寥寥,虽并不像社会新闻那样热闹,然而其中一条却盖起了高楼。
主评论是——
吕最近从二级市场密集买入,个人持股已经到5.03%,他两个公司持新希10.23%股权,实际15.26%;宗现在林林总总加起来15.3%,如果吕继续增持,宗的确是危机四伏啊。
紧接着回复是:“但是不要忘了,宗的老婆是出车祸死掉的邢学义的妹妹,邢学义那个光棍手里有2.6%左右的股份,这部分遗产只能到邢妹手里,邢妹和宗又是一致行动人,他们家无论如何还是占优势。”
接来下一阵对吵。
最后一条回复是十分钟之前,那个人回道——
邢妹是不是和宗庆霖一家人一条心,鬼晓得。
语气略带嘲讽,一副深知内情模样,最后三个字看得尤为瘆人。
宗瑛旁边的女生大概也看完了,嘀咕了一声“这也能八卦,有毛病”。
这时机场广播提示登机的通知响起来,外婆眯起眼核对了一下手里的登机牌,凑到宗瑛脸侧问她:“是我们坐的这个飞机吧?”
“对。”宗瑛立刻起身,小舅舅也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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