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家的家主欧阳于归也被小儿子的天真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指指被红布蒙着的牌匾:“你去看看匾上的字就明白了。”
欧阳夜璃依言走到匾旁,恭敬地作了一揖,这才伸手去掀红绸。绸布如同子夜最温柔的河水一般倾泻而下,“济世匡时”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他一愣,半晌才道:“圣上的字竟写得这般好。”
“好不好并不重要。”欧阳长赋苦笑道,“‘济世’一词我们欧阳家勉强当得起,可‘匡时’之责实在太重。”
话已至此,欧阳夜璃终于回过了味儿来,脸色大变:“圣上要我们入仕?”
匡时,即匡扶时政。他们欧阳家虽然出了不少为官的门生,但族中子弟向来是只教书不入仕途的。官场浑水太深,欧阳家一只避之不及,更别说亲自去趟了。
欧阳长赋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接着又补充道:“此物乃是崇峻王所送,圣上应当是希望欧阳家能有子弟从仕,日后辅佐新皇。”
“可圣上还不曾立太子啊……”欧阳夜璃不禁失言,“他这般做就不怕其他皇子兄弟相残吗?”
“琉之!慎言!”欧阳于归厉声喝道,“莫言皇家事,当心祸从口出!”
欧阳夜璃面色一白连忙认错:“琉之知错,父亲莫要动怒。”
“二弟也是无心。”欧阳长赋刻意转开话题,“父亲,这牌匾咱们到底挂不挂?”
祠堂陷入沉默。
半晌,堂内终于响起一个苍老无奈的声音。
“圣上何曾给我们选择的机会?”
“长赋,挂匾!”
牌匾终于被高高悬在祠堂上,“济世匡时”四个金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而在荣耀尊贵的金字底下,是黝黑深沉的匾身,一如这个古老庞大的家族一般,沉默,却稳重。
从此时此刻起,欧阳家的命运,就再也不仅仅掌握在欧阳家的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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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匾一事尘埃落定,欧阳夜璃心中百感交集。他叹了口气,偏头询问身旁的兄长:“既然圣上有意为崇峻王造势,被选中的应当不只我们一家吧?”
“自然如此。”欧阳长赋背手而立,目光深远地望向某一处,“下一个,该是林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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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明帝在位之时一直鼓励发展商业,但在民间,士农工商的思想依旧根深蒂固,商贾作为排在末位的阶层,常常受人取笑。
但谁也没有想到,区区一介商人会有这样的荣耀:既有圣上赐名,又有皇子莅临。听闻林家正在抛银贺喜,附近顿时万人空巷,百姓们全涌到林家门口占便宜凑热闹。
写有“义商”二字的牌匾被林老爷子指挥着挂上了大门口,换下了原本的“林宅”二字。
——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情就应该好好显摆嘛!藏在家里头谁瞧得见?
林老爷子本着“炫富到底”的宗旨命家仆们去库房取了整整一大箱碎银,搁在大门口向围观的人群抛洒。外出收保护费的扈城听说了这事怕出乱子,领着人马赶回林家压阵。
“老爷——王爷呢?”扈城扯着嗓子大喊。
“啊?你说什么?听不到!”林老爷子早就高兴坏了,再加上人声鼎沸,哪听得到他在说什么。
“王爷啊!王爷人呢?”
“再大点声!”
“王——爷——人——呢——”
“哎呀!坏了!”林老爷子一拍大腿,满脸自责,“我一高兴给忘了,王爷还在大堂里等着呢!快快快!快跟我进去!”
林家客厅。
顾逊喝了一盏又一盏的茶,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这林家怎么这么无礼,连个待客的人都没有。若不是他有求贤之心,早已甩袖而去。
不过,这林家着实有些家底。墙上挂的画,茶几上摆的瓷瓶,无一不是大家之作。若是搁在寻常人家里,这些东西都是传家之宝,主人恨不得捂得严严实实谁也偷不走。可放在这林家,这些无价之宝却成了随处可见的摆设,真当是暴殄天物!
如此看来,那五千两对于林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听闻这些身家大多都是林家独子林徹挣下的,此人实乃经商人才,这个助力,不可不获!
“哎呀——”林老爷子匆匆忙忙地客厅外迈了进来,满头大汗地拱手致歉,“对不住,对不住!草民拜见王爷。”
“不必多礼。”顾逊淡淡道。
方才喝的茶仿佛认得主人似的,眼下猛地起了效果,一阵尿意缓缓涌来,他的脸色微变。
“王爷一路辛苦,草民招待不周,还请见……”
“林老爷。”尿意汹汹,容不得他多作周旋,顾逊不动声色地夹紧双腿,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林公子现在何处?”
“啊?你说徹儿啊?”林老爷子眨眨眼睛,慢条斯理地答道,“他出门了,北上去了。”
什么?北上去了?!
顾逊的尿意……突然没了。
☆、第八十五章 :忽有风雨起
大船行了半个月,终于在临近六月下旬时在千水城靠了岸。再往前就是旱区了,水深不够,容易搁浅。于淳与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改水路为旱路,雇车队载粮北上。
车队和镖师已在几日前提前联系妥当,但诸多手续仍需办理,卸粮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此众人只好做了在城中滞留上一二日的打算。
在水上七荤八素了半个月的陆小鹿终于熬出了头。她算是想明白了,作为一头鹿,就得有身为陆生动物的觉悟!好好的跑水上去瞎溜达什么呢?
好不容易上了岸、住了店、吃上了口热乎饭,店外的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眨眼之间乌云密布。
陆小鹿傻愣愣地嚼巴嚼巴着嘴里的排骨,半晌才回过神来:
——不是说好了大旱吗?怎么分分钟就下起雷雨来了?这不是逗他们玩吗?
一旁的于淳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面色凝重地搁了筷子,腾地站起身来:“糟了,码头还在卸货呢!”
经他提醒,众人也纷纷想起了这茬事儿,不禁焦急不已。那么多的粮食,要是淋了雨受了潮,又没办法及时晾晒,可就要发霉了!
“全都去码头帮忙!”
话音刚落,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厚重的雨帘登时掩住了远处的景物。
已经冲到门口的众人望而却步,踟蹰不前。于淳见了冷了脸色,头一个冲了出去。几个老师傅面面相觑,叹了口气跟了上去。剩下的一群船员们哪还敢坐着吃饭,一窝蜂挤出了客栈。
陆小鹿在柜台匆匆结完帐,吩咐阿楠和班爷看好大家的行李,自个儿也往外头冲。开玩笑!姑奶奶她晕了那么多天船、遭了那么多罪,好不容易把灾粮运到这里,哪能让一场雨给毁了!
眼见着就要跨出店门了,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急急将她拉住:“下这么大雨你还要出去?不要命了?!”
陆小鹿回头一看,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了一地:“林徹?你怎么在这里?”
林徹咬牙冷笑:“我要是不在这里,你肯定得冻出一身病来!好好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陆小鹿皱眉拨开他的手:“那灾粮重要的很,多个人多份力气,日后也能多救几个人。”
“要人是吧?我这儿多得是!”他偏头点了几个角落里坐着的护卫打扮的人,“你,你,还有你们!全跟过去帮忙!”说完又转回头来,“这样总行了吧?就算淋湿了,我再买一份补给你就是了……”
“林徹!”
他愣愣地瞧着盛怒之中的她。
陆小鹿的拳头松了又紧,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以后才勉强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道:“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钱解决的。这批粮食,是我们辛辛苦苦从杭城运过来的,是杭城百姓的心意,更是我们的心血。你根本不懂!”
林徹一时语塞,拉着她的手也不自觉松了一些。
陆小鹿趁机跑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雨幕里。
“我也去帮忙!”班爷将行李往阿楠怀里一塞,撒开丫子也追了出去。
林徹被他撞的身子一歪,险些磕在桌上。他呆呆地垂着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
他不懂?他是不懂。
人生在世想要独善其身已是不易,为何还要处处为陌生人着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他们的悲欢离合与他何干?
自小开始,他便只为自己活,只为自己谋。他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里摸打滚爬十多年,又有何人为他着想过?
他也并非不愿帮衬别人。只要不与他的利益相冲,顺手救上一救他还是肯的。可但凡有一丁点儿妨碍到了他,他宁可担上冷酷无情的骂名。
割肉喂鹰,这是佛祖才会做的事情。他区区一个凡人,自认无法高尚至此。他只愿护好自己,护好自己在乎的东西,至于其他的人、其他的事,于他不过是草芥罢了。
但就算他不懂又怎样?林徹缓缓抬起头来,嘴角扬起一抹轻蔑又志在必得的笑。
——就算不懂,也不妨碍他得到她。
如果她喜欢的是那样的人,他装上一装又有何妨?大不了,骗她一辈子就是了。
大雨滂沱,不见停歇。客栈之中蓦地传来一片惊叫声:“主子——”
只是,再稠密的惊叫声也拦不住他的步子,不,是任何事物都拦不住。他想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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