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您有意暴露的?”倪光誉以为柯楚楚不信任他,非要拉着他明着反朝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夫人,您失策呀,下官的知州之位是先皇所给,亦可以为先皇雪仇……”
“非也。”柯楚楚便将白发老头的话讲了。
林氏和倪光誉都面无血色胆寒心颤,这……好日子马上要到头了吗?
柯楚楚摸着新得手的罗盘,不以为然:“慌什么,你夫妻二人拿出点胆识来吧。乱世不出头,何时出头?”
林氏乍然站起,差不多是奔跑着扑回内厢:她要赶紧收拾细软啊。
天啦,柯夫人就不能让人有个安生日子吗?什么出头不出头,眼下保命要紧。
......
今天是腊月初四,许州百姓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十丈之内必见墙影,早起出门的人那叫一个酸爽,受到惊扰的马儿嘶声大叫,闹得人仰马翻。
下午时,衙役四处乱窜,嚷道追人,追的就是他们的倪州官。
“啥,知州跑了?”
“是啊,下人工钱都没讨着,正在倪宅里抢米抢油搬回家去呢。”
“若不是那宅子是官家的,连门板都得给拆下杠走。”
“是不是……”
是不是因为昨夜之事?老百姓估摸着知州大人撂挑子就是因为那个。
哦,原来知州大人终于也“看见”墙影了。能不看见吗?昨夜满城都是。
娘哩,咱老百姓怎么办?等那杀父的太岁爷再派官下来吗?喝了一肚子墨水的主地爷都反了,他们反不反?
......
林氏身冷,心更冷。这条破船透风啊,吹得她毛孔都透凉,牙齿咯咯作响。
倪光誉犹如被逼梁山的忠臣良相,一脸土色。
而柯楚楚盖着李敖从天悬村打来的那张老虎皮御暖,看一会儿罗盘,就闭一会儿眼睛休息。如此三天,老黄历已经翻到了腊月初七,她差不多已把罗盘的脾气摸透了。
好马配好马鞍,不对,是英雄配宝剑!她就应该配一个这样的宝贝罗盘,多省心啊。好比赵慕手中的火炮,这就是她的扬世利器。
柯楚楚在船上行走,文仲勋七八日前回到了肃州,这时正拉着罗鞑皇帝送的粮食,奔赴奉州赈灾。
常言道有奶便是娘,谁让我饿肚子谁就是大仇人。李时钊将军在罗鞑战场自顾不瑕,哪有功夫配合奉州乡兵帮灾民抢粮?况且,他是一个有底限的守信之人,明明对罗鞑百姓承诺过不烧不抢,要他出尔反尔还不如杀了他。正愁肠百结想法动员罗鞑百姓“主动”捐助,哪知文仲勋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对这文家叛贼,李将军不知是该笑还是恼。
听到风声的罗鞑百姓吓得连夜迁徙,根本不知有个姓文的已经去赈灾了。他们百姓怕啊!
大荣铁蹄停止进攻整整两月,自己的大军迟迟不敢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啥时才能把大荣人赶走!等不了了,汉军迟早要下毒手,他们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信,不可信。趁伪君子还顾忌着形象,咱们跑吧,赶紧跑。
李时钊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弃城而逃的百姓只带了细软,粮食什么的全都留着,他也不好明着屠杀。一时,北方占领的十七座城,短短半旬时间已快空。
文仲勋拉回来的粮食仍然来自罗鞑,只不过不是去抢来的,而是人家主动送的,壮的是秦王和他的脸面。
一费一兵一卒,文家军即把奉州城拿下。
时隔两年,柯蓉儿带着倪光秀和芳姨娘回奉州平衣巷的宅子。
墙已不是那墙,加高了半丈;门也不是那门,厚重的铁皮镶着漆黑白木板;琐也换了。小门小户没有什么牌扁,那亮锃亮的新铜琐,无不昭示着房子换了主人。
柯蓉儿心里一紧:死了?房子也卖了?
“她姨娘,我……我成寡妇啦?安?”柯蓉儿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芳姨娘见柯蓉儿眶子里已泛泪,下意识捉住她的手:“你差不多早……早就是寡妇了。”芳姨娘不怎么会安慰人。
这话说得倪光秀猛然大哭:“爹爹——”她使劲捶门,两个拳头瞬时打得通红。
芳姨娘又赶紧腾出手来劝小的:“秀秀别乱来,轻点敲,还要问问人家你爹爹埋在哪,惹恼了可就把人得罪了啊。”
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句:“大腊月的谁在找事!家里主人不在,早没余粮了!”
噫?倪光秀忙止住哭声,这声音像是门房老头倪四儿。
里面叮叮哐哐解链子的声音,一听就知主人家防范甚重。
“喀吱——”门上露出个一张脸大小的洞子,里面冒出一个男人脑袋,果真是倪四儿。
“娘啊,太太和二小姐!?”
倪光秀和她娘的心从嗓子眼落回肚子里,就算爹爹再不成气,就算丈夫再不是东西,有他活着,总算是全囫囵的一家人。
柯蓉儿一惊一喜很是疲惫:“快开门。”
倪四儿却不敢开,犹犹豫豫地说道:“太太,老爷早在一年前就另娶,他以为您已……”
“啥!”柯蓉儿差点气晕过去,这消息让人又惊又怒。
倪光秀喝道:“我娘叫你开门!快点。”
倪四儿左右为难,他要是擅直作主开了门,接下来肯定会闹得不成样子。忙说:“小的马上去请示老爷。”
倪洵吓了一大跳,那婆娘居然还活着?
......
半刻钟后,门打开,柯蓉儿已冷静不少。在倪光秀和芳姨娘的搀扶这下,故作稳建,迈步踏了进去。
迎面看见何寡妇抱着一个半岁大的婴孩,飘飘然站在大屋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倪洵眼中有诧异,也有欣喜,结发妻子还活着总是好事。一日夫妻百日恩,当然也不希望她早早横死。
“娘……蓉儿,你还好吧?”倪洵差点咬着舌头。十几年的点点滴滴,也不是那么容易泯灭的。即
即便这样,他也把“娘子”的那个“字”子咽了回去。可见,何寡妇的飘飘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倪光秀站上前,指着围墙和门,质问倪洵是不是防着她们母女回来?爹爹的日子得过好呀,两年前的颓废样子一扫而光,神采奕奕,一如从前那样勾人。
倪洵看到从小宠着的女儿满脸怒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何寡妇拍着孩子的后脑勺缓缓说道:“皇帝叫乡兵北上抢粮,城里那些孬种男人就在自家城里先抢起来了。这墙是为抵御暴民,可不是为了你。”说到这里,她大大方方的说道:“既然姐姐回来了,我把位置让出来给你便是,我还有房子,马上带着我的孩子走。”
“不行!丽娘,我的孩子我得养?谁说让你走了?”倪洵吼道,很是发急。
何寡妇不说话,只拿眼瞟着一脸木然之色的倪洵“亡妻”柯蓉儿。
倪洵走了一步,欲过去牵柯蓉儿的手,嘴里说着注定是一家人,怎么也逃不掉之类的话。
两个女人都皱眉,何寡妇不愿做小,真要闹起来,她可要拿出衙门给的婚书甩柯蓉儿脸上。
柯蓉儿就算能忍受倪洵纳妾,也绝不会接受何显丽。她一把打开倪洵伸过来的脏手,冷冷道:“何寡妇三嫁了吧,这种女人你都愿要,看来对她是永世难忘了啊。既然如此,你就当我死了吧。”
说完,转身出门。
“蓉儿……”倪洵紧追出门,守在外面的湘儿重重一推,这老白脸就摔趴到了地上,眼睁睁看着柯蓉儿消瘦的背影远去。
“行了,快扶老爷起来。”何寡妇唤道。
真怕倪洵摔着哪里了,可是见到他失魂落魄的难看样子又分外刺眼。何寡妇说道:“相公,那女人抛下你自己去京城快活,一个口信都不捎,更是一个铜板也不给你留,只让你找女婿要钱过活,有娘子这样对自己相公的吗?”
何寡妇一脸不忿:“相公辛苦赚了半辈子钱,到头来落到这么个地步,要不是我念着旧情……”
她越说越激动,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丽儿,总是我有错在先。”倪洵说出这句,何寡妇却哭得更凶了。
慌了神的倪洵马上也回过味来:柯蓉儿要走,是拦不住的,我得“珍惜眼前人”呐。
柯蓉儿回去后就着人打听何寡妇怎地又与倪洵搞在一起了。
今日听完讲述后,她用力啐了一口。
“呸!那贱货就是稀罕倪洵下身那烂玩意儿,狗改不了吃屎!”
何显丽招赘的小男人是远郊一农户的小儿子,前一年还行,后一年农户收成再好都没得吃,官府又借又抢,整得日子比灾荒年间还苦。小男人家一思,小儿子在城里啊,城里日子总比乡下好过。遂拖家带口的前来投奔了。
何寡妇的烧饼店交完多出来的几倍新税,也落不下几个子儿。她死鬼前夫留下的银子,是死也不会乱花的,那是留给她儿子的。便宜婆婆一家来的头一天,她便开始甩脸色。三天之后,何寡妇就已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