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瑞说:“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是我的伴读,我们一起长大的。我喜武,他喜文,可他有血气,有时比我更狠。那次在晋元城,我们一人抱了戎兵一只大腿,他用簪子扎了那人后膝,你还记得吗?”
凌欣又笑:“记得记得,我那时就想,小屁孩们很勇敢嘛!”
柴瑞话中也含了笑意:“本来他也想与我一起出征的,可是他在吏部有官职,不能随意行走。”
凌欣对柴瑞说:“我朝重文轻武,你身为皇子,却入军中,已经是很不易,这次还出征迎敌了,好有胆气!”
柴瑞沮丧了,叹息道:“什么胆气?我军大败,虽然我不是主帅,但是我也没有能给出什么好主意。我们突围后完全处于被动之地,无还手之力,只能一味逃跑。虽然收复了我朝所失的三城,可是现在看来,戎兵大约也没想长久占据城池,该是有意来歼灭我朝军队,此战折损了我朝几万兵马,我就是活着回去,也没有什么脸面了。”
凌欣安慰道:“没事!你才几岁?十七?十八?还年轻着呢!这一仗如果你胜了,反而可能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日后真的让你单独行兵打仗了,你不知深浅的话,不更危险?一开始吃败仗,反而会学得快些,下次就可能赢了。”她在山寨做了这么多年的知心姐姐,安慰起孩子们来,驾轻就熟。
柴瑞缓缓摇头:“我过去深恨戎兵犯我领土,生民涂炭,总想狠狠地打击他们,让他们不敢再犯!可是这次我才知道,戎兵极为彪悍凶残,我朝将士根本无法匹敌!我不知朝中是否能再容我出战,可就是我真的还有机会能与他们一较高低,我也没有得胜的把握,大概还得败落。”
凌欣摇头:“你太消极了!怎么能轻易就说‘败落’呢?我跟你说一个故事,是个外域之地的真事儿,有一年闹了匪患,敌势浩大,一个乡绅带着一帮乡勇拼凑的军队,前往抵抗,结果打一次,败一次,他有一次甚至跳河才逃了命。有人给皇帝上奏章,说他是屡战屡败。他听说了,就自己改了一下,聊以自勉,你知道他改成了什么?”
柴瑞笑:“我怎么能知道?”
凌欣用食指点着身前的虚空说:“他改成了,屡败屡战!”
柴瑞轻声笑起来:“这样,的确有番豪气。”
凌欣说:“最后,到底是他赢了,这不出人预料吧?”
柴瑞点头:“对,这样的人,只要让他逃得性命,他最后定是会赢的。”
凌欣一拍膝盖笑道:“就是呀!这次你逃得了性命,我赌你日后要赢,你可别让我输呀。”
柴瑞长出了口气:“多谢姐姐教诲,我决定了,回去后就继续整军,早晚再打一仗!”
凌欣笑了:“你真棒!你没扔下伤员,就凭你这良心,定会得到将士的全心拥戴,得胜只是早晚啦!两军相逢勇者胜,你又是勇王,你的军队干脆叫勇胜军吧!”
柴瑞现在对“真棒”卡已经免疫了,但是听到“勇胜军”名字,在黑暗里对凌欣拱了下双手,说道:“谢姐姐赐名。”
凌欣摆手笑:“什么赐名呀!就是信口一说,你喜欢就好,一口一个谢的,别这么客气。”
柴瑞轻轻地说:“姐姐,不是客气,我们五天前就已经断粮了,这些天,将士们吃的是野草和地鼠,后来峰顶连草都没有了,我们只是靠着山壁上渗出的山泉维生,坚持不过这两天了。”
凌欣看向他,黑暗里,青年的眼睛里闪着山缝上空的星光,凌欣笑了笑说:“最该感谢的,其实是杜叔。没有他,我大概过不了戎兵的包围,也走不过那条崖路。”
柴瑞点头说:“杜壮士的确是大功第一人,可是姐姐也是我们的救命之人。”
凌欣忙说:“救你们的何止我们,有许多城池都派了兵前来为你解围,吕城的上千援兵全被戎兵杀了。我杜叔说江湖上有许多侠义之士也来救你。山下,许多人为了你们付出了生命。我只是取了个巧,那些为你们而死的人,你得帮忙让朝廷抚恤他们的家人。”
柴瑞点头:“好,姐姐,我一定记得。”
他答应得这么乖巧,凌欣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两个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凌欣才意识到柴瑞靠着山壁睡着了。
凌欣盘腿坐了,开始打坐行气,不知不觉间,一丝灰蒙蒙的光亮从沟上透下,凌欣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舒了口气:天终于亮了。
柴瑞一下醒来,猛地坐直,凌欣忙笑着说:“没事,我吵醒你了?”
柴瑞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才又松垮地靠回山壁。
凌欣说道:“我知道你们累,可还是别这么睡在石头上,会着凉的。再坚持一两夜吧,我们出了这山区就安全了。”
柴瑞疲惫地点头,凌欣也知道她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要艰苦得多。见有人过来问柴瑞话,凌欣懒得再同人招呼,就说自己要上崖看看,离开了众人。
凌欣爬上了山缝,四周看了,果然没有见到任何戎兵的影子,干了些自己的事。
她一夜没吃东西,又渴又饿,想起柴瑞说的靠岩壁的流水解渴,就来回巡看,这里本来就是泄洪的山缝,她不久就找到了一线水流,顺着岩石流淌,凌欣喝了些,一向不畏寒的她,都觉得凉到了肚子里,不敢多喝。她下了山壁,到了沟底,告诉了柴瑞上面有水,柴瑞让几个兵士随她上去,用水袋接了水下来。
等大家收拾好,凌欣再次领路,柴瑞紧跟着她,顺沟往下走。
就像前一天,他们走得很慢,有些地方近乎垂直下落,兵士们要将伤员一个个地用绳子顺下去,但凌欣没有听到后面有一声抱怨,兵士们默默地跟随着她,在山缝中蠕蠕前进。
没有粮食,自然不用停下吃饭,众人只靠着喝水维生。
凌欣尽量不去顾及自己的饥饿,专注地感谢上天此时没有下雨。
她一路小声嘀咕:“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柴瑞好奇地问:“姐姐在说什么?”
凌欣说:“在谢天谢地没下雨,这是排洪的沟渠,只要一下雨,咱们就没法走了。”
柴瑞笑:“的确是,我们是幸运的。”
凌欣说:“当然啦,这肯定是跟你的名字有关啦,瑞,沾上就是好事呀,瑞雪,瑞风,瑞气,瑞雨……”
她没想起皇家有名讳这么回事,平常人不能直呼皇子的名字,就这么一再称呼柴瑞的瑞字。
柴瑞倒是没恼,跟在凌欣的背后感叹道:“我该去好好谢谢父皇……”
凌欣眨了下眼,忙停下,不再说什么了。
柴瑞有些不好意思了,边走边说:“姐,我还从没有对别人称过姐呢,可是不是有许多人这么叫你呀?”
凌欣笑着挥手说:“当然啦,我的山寨里有快两百弟弟了吧?”
柴瑞又叹:“对不住姐姐,当年贺相让人查出了姐姐的身份,也知道姐姐被逼去落草,我们都没有援手,让姐姐受苦了。”
凌欣惊讶地说:“怎么是苦呢?这十年是我最快乐的十年。”还是两辈子加起来算的。
柴瑞不出声,凌欣知道他不信,就说道:“重建云山寨,真的是我喜欢干的事。像玩游戏一样:一步一步地设计,然后实施,在现实里看结果。”
柴瑞有些不信地问道:“姐姐重建的云山寨?当初姐姐上山时,不过十岁吧?”
云山寨是凌欣的骄傲,一打开这个话题,凌欣的话就特多,加上在山沟里走路也是十分乏味的事,他们走一段,就要停下来等后面的人跟上,凌欣就边走边与柴瑞聊天:“当然是大家的努力呀,可是我也出主意了!”
柴瑞感叹:“姐姐十岁就非得让人都得听姐姐的了?”
凌欣知道他觉得自己太霸道了,笑着辩解道:“那是因为我说的有理呀!比如,我说要是想建山寨,就要得人心哪。一般来说,该以情动人,再给予物质的好处。可又怕有不良之辈,升米恩斗米仇……””
柴瑞点头道:“这点,何止山寨,到处都是如此。施恩之时,自己要强大,能震慑住别人,所谓有威而立……恩威并施。”
凌欣说:“当然,你们皇家讲的是制衡,是手段啦。我们就是个山寨,寨里大家团结一致,寨外以义结交江湖,让人们知道云山寨不是为恶之辈,内外和谐,我们就站稳脚根了,很简单。”
柴瑞问:“姐姐当年就这么说的?得人心者得天下,姐姐人小心可不小。”
凌欣挥手道:“什么天下呀!我才不管!我只想要个能让我放心的山寨。如果没有人心,那多可怕!比如我可以造出最好的强弩,可如果大家不向着我,多么厉害的武器,都无法保护我,反而会成为灾难,因为随时可能有人将武器对着我……”
柴瑞了然地嗯声:“所以姐姐有了二百弟弟。”
这真是个明白人!凌欣嘿嘿笑,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险恶呀?”
柴瑞很郑重地说:“我觉得姐姐人很好!可姐姐怎么养活这些弟弟们?”
凌欣说道:“当然得做买卖呀!西域买玉石,南边购茶叶,还在山上种植果木,放养家禽啦,现在我们不仅自己够吃,云城都靠着我们山寨的猪羊鸡肉过年呢。我们的粮食,根本吃不完,就拿去换马——不然出山后,接我们的那些马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