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进入了一片安宁之中,白色的光芒如乳液般渗透身心,她觉得万般舒畅。似云似雾的朦胧里,走来一个身影,凌欣直觉是蒋旭图,是他来看自己了?!凌欣笑了——她终于见到了他!那个优雅的身影越来越近,她就要看清他的面容……突然指尖一痛,凌欣醒来,眨眼,看清楚了——竟然是贺云鸿的脸!
凌欣生气地皱眉,贺云鸿的目光也变得冷峻,指了指后面。凌欣又眨了眨眼,听见了远处纷杂的声音,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哪里了,一打挺坐起,马上站起来,向着城墙就跑,可是跑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儿——贺云鸿并没有在身边,难道方才自己在做梦?她回头看,见贺云鸿趴在地上喘息着,没有起来跑。
凌欣忙跑回去,拉贺云鸿的胳膊,贺云鸿摇了摇头,挥手推开她。他方才一路奔跑,已经用尽了自己大半力量,本来觉得还可以将凌欣背回来,可他见凌欣能走动,突然就泄了气,蓦然浑身剧痛,千刀万割一般,此时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他实在不能动了,不想连累了凌欣。
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凌欣不及细想,见北朝骑兵接近了,就奋力将贺云鸿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拖着他往城墙走。贺云鸿皱眉挣扎,凌欣大声说:“别闹了!我们同生共死!我不会丢下你的!”她一直在默念着蒋旭图的信中词句,反复品尝这份让她能笑对死亡的爱意。结果在危急之时,就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她没有在意到这话的亲密之处,只是觉得贺云鸿下城来救了她,她如果转身跑了,把贺云鸿一个人留在后面,那想也不用想,方才的那光明定会烟消云散……
听她这么说,贺云鸿的眼睛亮了,他不再挣脱,强撑着站起,被凌欣拖着往前走。两个人跌跌撞撞,凌欣忽然“哎呀”了一声,几乎跌倒,贺云鸿忙奋力站稳,搬住了凌欣的肩膀,凌欣说:“没事没事,我小腿中了一箭,根本不疼!快走!”这次,两个人变成相互扶持着了,贺云鸿指了下城边的吊篮,凌欣打气地说:“太好了,挺近的……”
城上的兵士们对着他们使劲招手,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凌欣扭脸一看,见一个戎兵正挥着长刀骑了过来,城上的兵士往下射箭,可戎兵离他们太近了,人们不敢射了,只能大喊让他们快跑。
凌欣对贺云鸿说:“谢谢你了!”他带伤下城来救她,怎么也得道声谢,说着,凌欣挪动手掌,贴在了贺云鸿的后背微湿的衣服上,准备奋力把他推向吊篮方向,自己先挨后面上来的骑兵一刀……
可是贺云鸿好像知道了凌欣的想法,双臂突然一下子搂住了凌欣,将两个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凌欣惊得瞪大眼睛——这是拥抱啊!耳听得身后马蹄声近,贺云鸿双眉紧皱,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凌欣的眼睛,脸渐渐地靠近,凌欣惊讶得后仰——这是要吻我咩?!
凌欣打算就地一倒,既躲开后面来的刀,也躲开贺云鸿……可是人家下城来唤醒了自己,这么干太不仗义了吧?要不,先将他翻在地上?对,凌欣一脚插入贺云鸿的两腿间,就要像摔跤般用力将贺云鸿放倒在地……
只听身后一声惨叫,凌欣忙回头,见方才那个的戎兵身上嵌着一把剑,正从马上跌了下来。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是穿着红色官服的杜方,大喊:“姐儿!”
凌欣大叫:“杜叔!帮忙啊!哇,您穿着官服太棒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与贺云鸿手脚相缠,特别亲密的样子!
杜方飞身下马,过去从戎兵身上拔出了剑。贺云鸿放开了凌欣,可是摇晃了一下,就要往地上坐,凌欣忙继续架着他一边的胳膊,贺云鸿倚着凌欣站稳。
杜方一手提了剑走过来,将贺云鸿的另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急促地说:“姐儿快走!城门已经关了!”
凌欣指着方才贺云鸿的吊篮:“从这里上城!”
有了杜方,他们速度就快了,一会儿就到了吊篮前,北朝的骑兵追近了,城上的兵士们射箭阻拦。雨石和寿昌对着城下大喊:“快上来呀!快点呀!”
杜方和凌欣将贺云鸿扶坐在吊篮中,凌欣刚要直起身,准备等吊篮再下来一次,手臂就被贺云鸿强力一拉。她一腿受了伤,本来就不稳,一下就脸朝下,扑在了贺云鸿的怀中。贺云鸿被砸得皱眉吭声,凌欣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又一想——是你拉的我呀!但是此时真是没时间计较这些!
杜方对城上大喊:“拉绳子!”
吊篮摇摇晃晃地离了地,凌欣的腿还在吊篮外,可是上身被贺云鸿紧抱在怀里,胸部紧压在贺云鸿的胸膛,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凌欣窘迫地抬眼,见贺云鸿又在专注地看着她,那种眼神像是黑色的浪涛,能将她吞没。凌欣的心砰砰地跳起来,口干舌燥,可她想起临出城时接到的信,想起能让自己欣然奔赴战场的情怀,对着贺云鸿使劲眨了眨眼,收敛心神,干笑着说:“多谢……贺侍郎……”
贺云鸿眼睛移开,轻飘飘地看向凌欣的耳畔,似乎是不搭理她了,可是双臂还是紧搂着她,凌欣想这也是自然的,他一松手自己不就掉下去了?就没挣脱。
城外有箭射来,杜方抽出长剑,一下下挥舞,将箭打落,然后轻身如壁虎般贴着城墙窜上,到了城上帮着拉绳子,将吊篮迅速地拉到了城墙上。吊篮一在城墙里停下,贺云鸿马上就放了手,凌欣从吊篮里爬起来,雨石抱着件披风跑过来,一拉贺云鸿的手后就大声哭喊起来:“公子!公子啊!”
凌欣才发现贺云鸿放在吊篮边的双手背上,几缕鲜血流淌了下来,滴滴垂落,他神情萎靡,眼睛闭上,蜷坐在吊篮中不动。
凌欣忙说:“别让他出来了,就用这篮子,快抬他去见孤独郎中!”
雨石将披风横搭在了贺云鸿的身上,哭着说:“来人呀,快抬公子呀!”
杜方说:“姐儿,你小腿有支箭。”
凌欣看看说:“那我也去见孤独郎中,我可不敢拔。”
几个兵士来将绳索从吊篮解了,抬着吊篮下了城,凌欣一瘸一拐地跟着,杜方陪着她,说道:“姐儿,你太不小心了,怎么能留那么晚?幸亏韩兄在城门等着你,说没见你进城,我到你这边来看看。”
凌欣惊魂未定地说:“谢谢杜叔。”
杜方看了前面的贺云鸿,低声对凌欣说:“你该好好谢谢贺侍郎。我远远看他从城上下来,一路跑,就追着他过来看看究竟。若不是他到了你倒下的地方,那一大片平地,满地烟尘,我根本找不到你。”
凌欣点头,嗓子哽住,无法出声。
城下,贺云鸿乘来的宫中马车还在,雨石和寿昌忙将贺云鸿连同吊篮抬了上去。
杜方说:“姐儿也上去吧!”凌欣开始觉得腿疼了,就坐上了车板,挪着身体入了车厢。
杜方说:“我们还是去宫里吧,孤独大侠护着陛下,他们该是回宫了。”
寿昌说:“好好,我们是得回宫。”雨石和杜方走在车外,雨石哭着对杜方说:“大侠!你真是太厉害了!大家都太厉害了!”
寿昌也说:“真的,我们打赢了!大侠,您真是英雄啊!”
杜方很超然地笑笑说:“大家都是英雄,也是计划的好。”
寿昌看着杜方感叹:“我朝文官要是有您这样的身手……”
杜方忙摇头:“那怎么行?那些大人们会写文章呢……”
一路回宫,街口的哨卡还在,沿途都是撤回的兵士。进入市区,街上的人们都在议论这次战役:“听说了吗?陛下将太上皇抢回来了!”“太好了!”“咱们的军士们打胜了啊!”……有的地方还敲起了锣鼓。
外面欢腾,车厢里却是静悄悄的。
此时,凌欣才对城外的惊险有了反应——她差点死在那里!而贺云鸿下城去救了她!
救命之恩哪!
凌欣开始瑟瑟发抖,胸中铅一般地沉重。
她看向贺云鸿,贺云鸿一直闭着眼睛,仰坐在吊篮里,头侧靠着吊篮的边沿。他穿了深色的衣服,可稍一辨认,就能看出衣服上渗出了许多暗色斑迹。凌欣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也有一层血印。那时碰到贺云鸿的后背,她觉得衣服有些湿,还以为是他出的汗,现在看来是他的血,他的刑伤一定绽开了,凌欣心头一阵阵揪痛。她入城后没有及时救这个人,就是组织了营救,自己也从没有过危险。可是人家却带着伤,拼了性命去救了她。凌欣颤着声音轻轻地说:“谢谢你。对不起。”可惜她无法告诉他这声抱歉的含义。
贺云鸿眉头皱了一下,但没有睁开眼睛。
他特别反感这句“对不起”!那次在马车中,凌欣一句“对不起”后,就无牵挂地转身离去。两个人隔山隔水,好久无法再见。此时好不容易再次同车,他最不想听见同样的道歉!
他现在疼得如同又受苦刑,为了不在凌欣面前哼出声,全神贯注咬牙强忍,尽量不皱眉,以免露出半点软弱。他告诉自己,他终于到了她的身边!现在比方才在城上观阵好了太多!他宁可忍着这种直截了当的疼痛,也不想去承受那种隔岸观火的熬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