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鸿极慢地走到另一边,被贺霖鸿扶着跌跪在了柴瑞的身边,柴瑞依然在嚎啕痛哭,贺云鸿看着夏贵妃的脸,眼泪流淌,他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勇王的双肩,全身靠在勇王身上,无声地陪着勇王哭。
贺云鸿早已经筋疲力尽,他自从早上就没有吃喝,还在外面晒了半天。如果不是盯着凌欣后背,听见凌欣哭了,憋着一口气支持着,他早一闭眼昏过去了。
他走到凌欣身后跪下,见到夏贵妃的情形,他咽喉剧痛,张不开嘴,无法哭出声来,只能流泪。他从小与勇王一起长大,夏贵妃待他像是另一个儿子,此时,他怎么能不痛断肝肠!夏贵妃临死时笑着看向他,贺云鸿哭着对她点头——夏贵妃求下来的赐婚,他必然坚守不放,他和凌欣一定会在一起!
夏贵妃闭眼时,凌欣大声哭泣,贺云鸿的胸口像裂开了一般,他多想抱住面前的女子,与她一起悲伤。可是他还存着一线清明:他知道勇王对夏贵妃的感情,柴瑞对母亲依恋而敬佩,他此时是多么绝望!怕是要疼死了!而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眼前还一阵阵发黑,不知何时就会倒下。北朝使者那时在朝堂上说给三天时间,不知道会不会遵守,赵震不在面前,现在只有一个人,他和勇王都信任……他一手按着地面,支持着自己,另一只手伸出去,抓住了凌欣的手……
凌欣并没有将他甩开!贺云鸿握着凌欣的手指,在地上写个“三”字。
这是他第一次牵手他的妻子,他心中悲痛难忍:他们之间错过了那么多,即使在此时此刻,他握住了她的手,她也并不明白他的心……
夜色浓了,凌欣放下了夏贵妃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脸,第一个站了起来。
小柳从远处跑了过来,推开军士们跑了过来,见到树下的情景,大叫了一声:“娘娘!”方才在殿上手刃数人的女子,一下昏倒在地,人事不省。
凌欣使劲将又流出的眼泪抹去,把悲伤强压了下去。她到石副将身前,跪在地上的石副将站起,对凌欣行礼。方才在殿上,勇王说了让他们听这位梁姐儿的。
凌欣说道:“这是冬天,别让殿下在外面太久,找人搬入宫殿吧,多叫几架宫辇过来。”石副将点头,马上走了。
凌欣又看见了雷参将,示意他起来,低声问道:“赵震将军和马光将军都还在殿上?”
雷参将擦了下脸,左右看看,点头道:“应该是。”他们在围着裕隆帝。
凌欣说道:“请帮我找赵将军来,让马光将军清理宫内,一定要保证皇宫和殿下的安全!”
雷参将没有异议,转身离开。
他们两个人走开后,凌欣站在一边,不忍回头看柳树下抱着夏贵妃痛哭的勇王,和搂着他肩膀的贺云鸿。她努力平静,一次次擦干泪水,思索着要干的事情。
天已经完全黑了,石副将领着成队的军士和一众太监,打着火把提着灯笼,抬着几架宫辇回来。石副将走到凌欣身边,凌欣说:“将殿下他们带走吧!”
石副将看着勇王抱着夏贵妃痛哭的背影,有些迟疑,凌欣小声说:“将贵妃娘娘抬入宫殿里,走快些,殿下会跟着过去的。”
石副将点了下头,带着几个太监要将还在哭泣的柴瑞从夏贵妃身上强行扯开,柴瑞使劲抱着夏贵妃的身体不放,两方争夺中,柴瑞肩膀晃动,原来抱着他肩头的贺云鸿失去支持,倒在了地上。柴瑞扭头看贺云鸿,太监们趁机将他手臂中的夏贵妃身体抬开,柴瑞手臂中一空,刚要起身,贺云鸿摇晃着一手撑地,一手抓住了柴瑞的胳膊。
柴瑞转身看贺云鸿,哭诉道:“云弟!母妃走了!她扔下我走了啊!……”
贺云鸿的眼泪如水般从脸上淌下,拉着柴瑞点头,忍着伤痛,笨拙地去抱柴瑞的肩,柴瑞搭着贺云鸿的肩膀哭泣,太监们忙将夏贵妃抬上了宫辇。
柴瑞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转头看,见夏贵妃不在身旁,又抬头,见灯笼中的宫辇正在远去,柴瑞匆忙地贺云鸿说:“云弟!我要去找我娘!”贺云鸿一下没抓住,柴瑞猛地站了起来,喊了一声:“母妃!等等我!”追着宫辇跑了过去。
抬着夏贵妃的几个太监听见了勇王的声音想停下,可石副将却低声说:“快些走!到殿中再停。”那些人抬着夏贵妃的宫辇跑得更快了,与柴瑞一起,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贺云鸿跪在地上摇摇欲坠,贺霖鸿忙站起来,扶住贺云鸿。
凌欣刚让人将昏迷的小柳放上宫辇,转头去看远去的宫辇,正好见了贺云鸿的样子,忙对太监们说道:“请马上扶贺侍郎上宫辇,不要回府,陪在勇王殿下左右。”她现在是唯一发号施令的人,众人见石副将都听她的,自然也听了,几个人过来,抬了贺云鸿,让他躺上了宫辇。
孤独客疾步走来,后面雨石一路小跑跟着。孤独客到了凌欣面前问道:“姑娘找我?”
凌欣见到了孤独客,呜咽了一下,差点又要痛哭,只能压抑着说:“大侠……大侠……夏贵妃自尽了……”
孤独客“啊”了一声,凌欣深叹了口气,小声说:“勇王殿下……殿下受不了,能不能请郎中去照顾殿下和贺侍郎,还有小柳姑娘。”
孤独客点头说道:“好。”
他转身到了宫辇处,抓住贺云鸿的手腕按了下脉,说道:“有没有衣服,给他盖上?快去殿中,别让他受寒。”贺霖鸿忙脱下自己的外衣,过去给贺云鸿盖了。孤独客扭头对凌欣说:“姑娘放心,我会马上给贺侍郎些饮食。”
凌欣现在头脑发晕,早就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只点了点头。
孤独客又去给小柳号脉,对抬着宫辇的太监们说:“抬她回去,守着她。她醒了就叫我。”那些人应了,抬着小柳离开了。
赵震匆匆走来,对凌欣行礼道:“姑娘有事唤我?”
凌欣因为计划迎接勇王的事情,与赵震多次见面商议,算是熟悉了。她也不客套,用手背抹了下脸上残余的泪水,问道:“裕隆帝还在大殿?”
赵震眼睛也是红的,点头说:“是,还是被兵围在那里。”
凌欣长呼出了一口气,说道:“紧闭城门,加强城防,等那边给我们下战书。”
赵震在连环计中与凌欣很配合,此时马上点头道:“好。”
凌欣缓慢地说:“你去告诉裕隆帝,北朝那边一给日子,我就会带队去抢夺太上皇。让他准备御驾亲征!他若不敢,就把他绑在马上,跟我出城。”
第80章 认可
贺云鸿躺到宫辇上时,浑身伤痛,饥寒交迫,大哭之后,已经有些昏昏沉沉……在一片朦胧里,他听见了凌欣说要带队出城。这句话如刀刃般刺入了他的心口,让他痛得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本已经疼痛到极点了,他惊讶他怎么能更疼!他将她从悲哀里拉出来,是不是害了她?!他让她去找赵震,可她怎么说要自己带兵出城?!
贺云鸿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背过去——她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这么冲动!这么争强好胜!她一点都没有想过与他或者蒋旭图商量,与任何人商量,就这么决定了?!她难道不知道城外的铁骑的厉害?夏贵妃都因此没让赵震去救太上皇,她怎么敢说这话?!就是勇王有强、弩,成功回城了,可是那是一击而走的战斗,不是要往敌营里冲进去。贺云鸿想起往日的惨败……
他想起身,可是已经无力动弹,别说坐起,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他根本无法帮助她!无望中,贺云鸿甚至开始后悔与凌欣通信!也许那时让她离开了,完全断了她京城的联络,她不必担心蒋旭图,那么现在她就不会在这里了,即使自己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忽然,他理解了夏贵妃在桃林里说过的话:世上有生不如死的感觉。他那时面临剐刑都没有动过要自尽的念头。孤独客吓唬他,让他要等,他也想等待,无论如何,都坚持活着看那个人会如何出手——为他出手。他相信,哪怕她最后不得不放弃,她怎么都会试一试的,她那要强不服输的性子!他疼死也要等着她……可是此时,他真的逃得了性命,见到了父母亲人,勇王回来了,裕隆帝已如虚设,现在没有人能威胁到他和贺家,一个念头却浮现了出来:如果她出城回不来了,那自己也就无需这么苦苦地挣扎下去了吧……
他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
赵震惊讶地看凌欣,凌欣两眼哭得红肿,胸中压抑,见赵震不说话,不快地问道:“赵将军有哪里没听明白吗?”
赵震摇头道:“姑娘,就是要出城,也得我去!”
凌欣正视赵震:“这事,你要是听我的安排,就能少死许多人!”
赵震想了片刻,勉强道:“如果姑娘只是安排……”
凌欣打断他说:“不,我必须出城!我已经对贵妃娘娘说了!”
赵震沉默,凌欣低声道:“要由我出面领队,迫皇帝随行,明白吗?”
赵震领悟了——如果是他领军,逼着皇帝随行,日后会落一个谋害皇帝的罪名,可是凌欣是个乡野女子,她管什么史书记载?赵震终于点头,对凌欣说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