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雨晴自己擦擦眼泪,叹口气:“我终究,是个局外人。”
吕方成一听,心顿时疼了,他慢慢地单腿跪地,缓缓放低身子在郑雨晴面前:“你是我的内人,你长在我心里。是我自己脆弱,不敢考验人性。”
郑雨晴心里难受,又不舍得吕方成行这么大礼:“你起来吧,搞得跟演戏似的。先说说这20万怎么办吧?”
吕方成站起来,垂头丧气,都已经问过了,肯定要不回来,就当打水漂吧。
郑雨晴也站起来,看看表,说:“我签版去了,你照看好孩子。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
吕方成一听她这么讲,有些紧张:“你要干什么?别跟人玩儿横的啊!”
郑雨晴凄苦一笑:“我倒是想拿刀架他们脖子上,我也得有这个本事啊!你放心吧!”
郑雨晴上了小唐的车就给粟主任打电话:“你现在能来报社吗?我这儿有个选题……”
第13章 领导任性,焉知非福?
“二十万的保健品 专家细算成本只值两千!”
“质问保健品商家 良心何在?”
两天之后,《都市报》保健特刊重磅出摊,重复上演江州纸贵的戏码。自然又引起江州报业界的轰动。
采编会上气氛热烈。刘素英很兴奋地汇报网站的点击率:“噌噌噌往上蹿,平时都不死不活的,现在各大门户网站转载的都是咱的文章!”
粟主任:“痛并快乐着!从前没转帖,我们盼转帖,现在有了转帖,他妈的我们又心酸。那么多网站,没哪一家给我们开稿费!全当我们劳动不要钱!”
发行部主任汇报,自己悄悄打了点儿埋伏,这次特刊加印十万份:“郑社,我们不要搞饥饿营销嘛。多印的十万份不也卖空了?现在报摊贩子都精得很,见我们的报纸抢手,就把特刊和主报拆开来卖,一份报他们卖出两份价钱。我们下次自己拆开卖,这钱咱们自己赚!”
众人七嘴八舌夸赞,只有张国辉一声不吭,紧张地搓揉着鼻头翻看特刊,心里似乎另有盘算。
角落里站起一个小姑娘。描眉画眼,假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向上乱翻,了毛的鹦鹉一样,红一绺绿一绺。浑身上下,哪哪都带闪带钻,BlingBling的,晃得郑雨晴眼花缭乱。她叫右右,是报社九零后,最年轻的记者。
右右问:“大家是不是都觉得这特刊做得特好特牛B?都惩恶扬善大快人心了是吧?那我持一个保留态度行吧?”鹦鹉转身要走。
郑雨晴喊住她:“哎!有不同意见可以提嘛!我们需要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意见!”
右右:“那我就谈点不同看法。不客气地讲,这个特刊看着是为老人说话,但完全没站在老人立场上想问题,纯粹是你们子女自己心里的自私。噢,老人买点保健品就是上当受骗了,那大家—”她随手在人群里指指点点:“手上拎的LV,腰里系的大H,哪样不要大几万的?你们买个美容按摩套餐,去外地旅行一趟,这些怎么不说贵,怎么不说上当呢?”
很多人听了都不高兴了:“那些保健品是骗子哎,能和我们这些相比吗!”“就是的,小毛孩子不懂事。老人手头的钱,有出无进,哪能乱花?”
右右:“什么叫乱花?老人家买个高兴就叫乱花?存起来当遗产留给你们才叫用到正地方?我认为,只要能带给人精神愉悦的,都不叫骗子。那些卖保健品的,一个二个可比亲儿女都嘴甜,知道哄老头老太太高兴!自己没时间去陪父母,还不兴父母花钱买个陪聊吗?老年人也有财务自由!我爹妈老了,半个子儿我都不要他们的,想怎么花他们就怎么花!要是有谁能替我尽孝的,甭管啥目的,我只要有钱,都倒贴着感谢他!”
人到中年的记者们纷纷反驳右右。
郑雨晴听得饶有兴味。粟主任边听边记录,不时点头。
右右鄙视:“反正吧,我认为这期保健特刊自私虚伪。人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得言行一致。哼!”她抖抖特刊:“这样的报纸也只有你们自己欣赏,我们年轻人是不看的。就酱紫,爱听不听。”说完扑通一声坐下。
郑雨晴伸头和粟主任耳语几句,然后总结陈词:“右右的发言代表了一部分年轻人的真实想法。我们鼓励大家多角度深层次思考,思维有碰撞才能有火花,有助于全方位审视问题做好新闻。伏尔泰说过,我虽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所以,我和粟主任刚才决定了,保健特刊下周增刊一期,这次组版从年轻人的视角和老年人自己的视角出发,做做反对意见。办报嘛,就是要广开言路!如果连我们报人都不能做到开门纳谏,那我们的报纸就办得太狭隘了!”
以右右为首的年轻记者听到这里,跳将起来,击掌欢呼!
没想到几天之后,卢市长要召见郑雨晴。
卢市长看到郑雨晴,故意表现得毕恭毕敬:“介绍一下,这是我家大当家的。”
原来是市长夫人要见自己!夫人客气地寒暄让座:“哎呀,郑社长,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不过也只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才能把报纸办得这样有朝气,股股活力扑面而来啊!”
郑雨晴立刻笑逐颜开地恭维:“哎呀,市长大人真是有眼光啊,没想到您长得这么好看!”
市长夫人笑得咯咯咯的。她不像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官夫人一副专横跋扈的模样,反倒像大学里的教授一般温文尔雅。
夫人说:“哎,我刚才还跟卢市长汇报说,《都市报》办得好啊!尤其这期增刊,讲保健品市场的,你真是拯救我们这些儿女于水火之中啊!”她摊开手中的保健特刊,上面画着红一道蓝一道,圈圈点点一大堆:“你看看,我特地号召我们家老人集体学习你的报纸,老头老太们啊,可执拗了,任我们说破嘴皮子,不听啊,这下好了,看报纸,就受教育了。一下都老实了。我就吓唬他们:‘党叫你们不要上当!你们都是老党员了!’他们都在家向党写检查呢!”
郑雨晴哈哈大笑:“真的吗?我们报纸还有这作用?”
市长夫人摇头叹气又笑:“老头老太买这些东西跟不要钱一样!大到电椅子,小到净水器,堆得家里角角落落全都是!我和老卢也是工薪阶层,咱到现在还没被抓起来,说明真没啥家底……”
卢市长敲桌子:“哎!哎!跑偏了!”夫人看了一眼卢市长,笑着捂嘴:“要说还是郑社长有办法,几篇文章就起到了大作用。比你这个市长说话管用!”
卢市长:“《都市报》这个特刊做得好!观点正确,立场坚定!很多家庭都得谢谢郑社长!”
郑雨晴摇手:“领导,您千万别说感谢!我们只是做了新闻人的分内工作。不过,现在社会,骗局都是为老人设计的,防不胜防,揭露一个又会再来一个。”
市长夫人:“就是啊!去邮局取个钱,人家推销金融产品;去银行存个款,又碰到卖理财的,都不敢叫老人单独出门。”
郑雨晴大笑:“在家也不安全啊!电话诈骗,上门卖保健品……”
卢市长:“惭愧啊!我这一市之长也不能免受其害啊!看来看去,好像只有广场舞这块净地了!虽然有点扰民,可是老年人在里面还是安全的!你们报社应该呼吁呼吁,把全市老年人都发动起来,去跳广场舞!既找到精神寄托,又锻炼了身体!保健品也不用买了。”
郑雨晴频频点头。
卢市长突然想起个事来:“哎,小郑,你马上试用期到了,就要选举了,你这刚上马,班子、人心也不太稳定,要不要我们提前去做点工作?”
郑雨晴想了想,站起来说:“领导,我觉得不用。我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卢市长有些担心:“万一……”
郑雨晴肯定地答:“没有万一。”然后朝夫人撒娇,“领导都用我了,还不相信我,不如大姐有眼光。”
出了市政府大楼的门,郑雨晴就打粟主任的电话。粟主任在电话里放连珠炮似的保证,保健特刊第二期,今天晚上肯定能正常发排。
郑雨晴赶紧叫停:“这期特刊不能出了。一会儿我跟你面谈详情。”
粟主任听了郑雨晴的详情,脸上顿时不好看了:“郑社,我记得您说过让我们只管挖线索写好稿。写不出怪我,用不上怪您。可是现在又……这对记者没法交代啊!这以后我还怎么开展工作?”
郑雨晴抱歉地表示,稿件虽然出不来,可是工作量照常计算,不会让大家白白干活的。
粟主任:“您也是一线记者出身,知道记者最看重的是什么。是!我们是看重钱,养家糊口一点都不能少!但大家是文人,除了向五斗米折腰,我们还是有精神追求的!当记者的,自己的作品变成铅字,那种成就感是钱能代替的吗?!您自己恐怕也有感受吧?”
郑雨晴的脑海里,突然就闪回当年。医院贩毒的稿子被吴春城枪毙,自己也跟如今的粟海峰一样愤懑。她心里不由得惭愧,我郑雨晴难道真的比吴春城有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