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还有露水,必须等水干了才能喂给兔子吃。景贤拿了晾干的草喂兔子,景夏正在晾衣裳,一边的小花正用它的前脚掌掏景夏的裙子。
“怎么了?”景夏回头问道。
小花坐下,朝景狄那里汪汪的叫了两声。
“我知道你担心大哥,我也一样。他刚回家,心里有事,让他先适应适应吧。你出去玩吧,记得别乱吃外面的东西。”景夏对着小花嘀咕一阵。他们家养了小花八年多,小花都成了一只老狗了,平日里机灵得很,好像家里人说什么它都能听懂。
小花摇晃着尾巴走到景贤跟前,凑上去舔景贤的脸,又用爪子掏了他几下。景贤握住它的黑爪子,摸了摸它的头。
景贤从回家那日就一直不对劲,景夏老早就看出来了。担心景贤憋出病来,景夏悄悄的问了郭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贤虽然已经十七岁,但到底是个孩子。他从小生活的地方没有那么多明争暗斗,也没见过那么多血腥的场面,第一次上战场,难免心里害怕。一到战场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又亲眼看着那么多人倒下,谁心里都不好受。我刚把他们两个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瞳孔张得老大,可见是受了不小惊吓。后来在医馆治病的时候,两人老是做噩梦,又哭又喊的,见到血就害怕。他们醒了过后说,亲眼看到同村一起长大的柱子、小双、大山等伙伴在他们眼前丧命,心里伤心害怕。他们没受过训练就被直接拉上战场,什么准备也没有,能第一仗坚持到最后已经很难得了。你放心,我会多劝劝他们的。”郭弋解释道。
景夏对郭弋拜道:“多谢表叔了。”
龚敬和景贤没事的时候就在田间地头转悠,郭弋会说话开导他们。李珍娘和吴氏都到大佛寺还愿去了,回来的时候还给堂屋里的观音像挂了红上了香,嘴里念叨着多谢菩萨保佑的话。
永安镇上有好几个跟着一起走的人,他们的家人见到景贤和龚敬总要问问战场上的情况,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不过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他们死了,还是景贤和龚敬两个把他们的尸首背回来葬下的。住在乡下的李家人也到镇上来了,问起李山的情况时,李老三眼睛都湿润了。
☆、景贤的婚事
“我找到表哥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李兴就剩下李山一个亲生儿子,景贤实在不忍把李山身首异处还缺了一条腿的事告诉他。
李兴的眼泪止不住的掉,最后抱着景贤说:“贤哥儿,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至于小山,我知道他……”
李兴在景家大哭了一场,李珍娘和景狄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想留他住上几天,李兴固执的要回家去,为此李珍娘也不多说。
经过郭弋的一番开导,景贤和龚敬都没刚回来时那么忧郁。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景贤变得更坚韧稳重老成,连龚敬也不复往日的跳脱顽皮,倒是变得更懂事,像个男子汉了。
初夏雨水多,涨了水后田间都在放水,水田里通常都有些巴掌大的鲫鱼和乌鱼,田里肥料多,水虫也多,还有落到水里的稻花和浮萍等,因此田里野生的鱼也不一定比河里的河鱼滋味差。景夏喜欢往外跑,下雨的时候也闲不住,拿了鱼筌和渔网就到田间放水的地方捕鱼。这种法子不费力,只要把鱼筌放在放水的地方几个时辰,到时候来取,除了有鲫鱼乌鱼之外,还会有些虾螃蟹之类的东西。
龚敬待在家闲着无事,跟着景夏一起出去捞鱼。“我刚打第一仗的时候冲得老快了,不过看到飞来的箭镞射穿了我旁边那人的脑袋后,我顿时就吓傻了。小夏,你知道吗,为了活命,我杀了好多人,我现在都能想起那些人临死前的样子。”
“我没上过战场,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那种地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强者和坐在最后指挥的将军才不会死,在战场上你那样做也没错。”景夏说道。
“唉,我们刚到北边后的第二天就被拉上战场,不说没有像样的兵器,连一件铠甲都没有。我们新去的人被赶在最前面,好多人都是乡下的,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哪里懂得打仗的事?好多人在第一仗的时候就死了。前一刻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后一刻就身首异处变成一具死尸了。我和你哥有些武艺,在战场上靠自己的保住了命。你哥从小到大就想当大夫,杀人的事他很犹豫。不过那时候哪容他想那么多,最后被逼开了杀戒。”
“有一仗我们去突袭匈奴,哪想匈奴早有防备,来了个瓮中捉鳖,我和你哥当时都在那一队里,杀到最后只剩几个人了,我们抢了匈奴人的几匹马冲了出来。我不会骑马,你哥会。当时我坐在他后面,被匈奴人射来的箭伤了,逃回大营的时候体力透支,在军帐里躺了两天两夜。那一箭射中了我的后背,当时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军队里伤员太多,军医那管得上我,我那时发高烧,还是你哥哥救了我。”
“后来最后一战,我们是在败得太惨,当时好多匈奴人来了,徽朝大军在气势上先输了。徽朝本就无心打仗,加上开战以来连败数十场,整个大军内部士气低落,匈奴人还没杀过来徽朝军队就跑了。我和你哥哥当时还在犹豫要不要跑,不过匈奴人很快,有一支军队从我们身后袭来,两面夹击大军,最后我们败了。我和你哥哥撑到最后,最后体力不支倒下了,身上还有好多伤,那时候我们两个都以为我们必死无疑,最后还是师傅救了我们,不然我们现在已经是沙场上的一具枯骨了。”
龚敬在回来两月后说起了战场上的事,他现在已经不再避讳战场上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了。
“人总要多经历些,才能长大,这次北疆之行回来后,我看你们都变了不少。”景夏放好鱼筌后回了家。
“以后必须向郭师傅请教。”龚敬更坚定了跟着郭弋学武的心,如果不是那一招两式,他早就命丧黄泉了。“不过小夏,你家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亲戚?”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记得表叔刚来的时候脸色可吓人了,你不知道,我那时以为他随时都会拔刀出来杀了我们全家,以至于我见到他都绕道走。”景夏笑说道。
“原来你也有怕的人啊。”龚敬不客气的笑了起来。
等到下午的时候,鱼筌里有了不少巴掌大或四指宽的鲫鱼,好几个鱼筌里还有乌鱼,最后两个里虾和田螺居多,景夏分了一半鱼虾给龚敬。龚敬坚决不要,说男子汉不该要姑娘家的东西,他要的话自会自己捉。
“好,你是男子汉,那我就不给你了。”景夏把装鱼虾的桶提进厨房,和李珍娘一起把这些东西处理了。乌鱼用来炖豆腐,小鲫鱼用来油煎,螺丝夹了屁股,抽了肠子,和着泡姜等辛辣香料炒了,虾去了背后的筋和尾巴,油炸后撒上盐和花椒粉芥末粉,用来下酒正好。
梅雨过后进入伏旱时节,地里的庄家长得飞快,农活儿不多,龚敬和景贤有更多的时间跟着郭弋学武。景夏坐在旁边看,也能学个一招半式的。
过了年后,三月,景贤十七,李珍娘琢磨给他娶媳妇儿,说这家的姑娘好,那家的姑娘农活儿做得不错,某个地方的某个村的姑娘模样好又孝顺,就是条件差了,家里没娘没爹,和她的老祖母一起过活,老祖母病后,一家子的重担都落到她头上。“那孩子模样确实不错,和咱们小夏差不多,就是皮肤黑,双手糙得很。平日里要做农活儿又要照顾病重的祖母,今年十一月底就十六了,性子又温顺,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景夏臭美说道:“和我差不多那她一定是个漂亮的姑娘,而且不光漂亮,又孝顺又会做农活儿,加上她性子不错,那就一定不差了,家里穷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哥,要不要考虑一下?”
景贤狠瞪了景夏一眼:“闭嘴好好吃饭!”
“小贤是男孩儿,成亲的事不着急,咱们慢慢挑慢慢选。”景狄开口道。
李珍娘急道:“我这不是想抱孙子吗?”其实她是担心现今天下局势不稳又要打仗,万一儿子又被拉去当兵怎么办?上次要不是郭弋救了他和龚敬,她就见不到儿子了,她只是想让景贤早些传宗接代。
“你的心思我懂,小贤要是个有能力的,自会闯出一片天地,要是个没本事的,就在乡下种一辈子田吧。不过小贤娶妻这事先放下,以后再说。”景狄把李珍娘那些心思看得透透的。
“唉。”李珍娘叹气表示妥协。
景贤感激的看着景狄,他确实不想那么快成亲。
几天后,一个姑娘到景家求医,说她姥姥病重,起不来床,请景狄到她家看看。那姑娘确实可怜,身上穿的衣裳补了又补,鞋子也破了几个大洞。不过她一身干干净净,头发梳很整齐,没有半分小家子气。
景夏正洗了衣裳回来,正看到那姑娘跪在景狄面前求他去治她姥姥,叹道,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好,你先起来。你家的事我也知道,带路吧。”景狄扶那姑娘起来,他背了药箱就往隔壁村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