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晚应了声好,跟着站起身。
胤禛却未动,立在原地扬头望天,一轮满月正好。他的指背敲在弘晚臂上,似是在笑,“那些人都你玛法喜欢你四弟,所以才把皇位传给了老四,你觉得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种话出来他想听什么?逗儿子玩呢?还是心里憋屈得狠了,想要找个人诉一诉?今晚月正当空,气氛刚好,所以适合?他是太相信弘晚了,还是……我相信他,彼时会疑弘时,此时绝不是试探!
弘晚也如他般仰望夜空,父子俩并肩而立,像是风吹水面阔出的一道波痕,轮廓笑容皆相似。望了一阵低下头来,抬指扫过胤禛的袖口,拨开刮在上面的腰佩丝绦,头笑道:“若真如此,那便最好,阿玛最疼念儿,待过个几十年,就传给儿子吧。”
胤禛哈哈大笑,牵着我转身就走。我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反被收得更紧,听见他依然在笑,扬声道:“良亲王,别忘了你今儿的话,一言为定。”
这是喝醉了么?
良亲王是什么啊!
这是要给儿子封王了么?还是早就封过我不知道?反正他做这种事已经很多次了,我已见怪不怪。
回头望去,弘晚长身直立于沉沉夜色中,如方才那般望着月明星稀,几盏宫灯垂挂四周,映着一张浅淡侧颜,无悲无喜。
~~~
睡了一觉,阖宫皆知皇二子成了良亲王。
我才得了消息不过片刻,弘历拉着弘昼蹬蹬地跑进屋,乱没规矩地坐到我身旁,话都没一句端起茶便喝,就像有人会抢似的。真就被抢了!才喝了两口,茶杯换到弘昼手里,仰脖就给吞了个底朝天。
解语扯了两条帕子递过去,忙又取了只茶杯添上,装模作样地向窗外打量,“两位阿哥跑得这么急,是有人撵么?”
弘历抓着帕子抹了把汗,扔了帽直接仰倒,反笑回来,“姑姑惯会取笑我们哥儿俩,知道的是您疼我们,不知道的还当额娘放纵。”
解语一把揪回帕子,薄丝软缎拂过弘历脸颊,要笑不笑地:“可不就是你们额娘放纵,放纵着我们这些丫头狠狠地疼着你们哥儿俩,放纵你们这么没规矩地乱跑进来,仔细皇上看到,才能知道好歹。”
弘昼立时坐得端正,扯了扯仍自平躺的弘历,见他不起,弯身凑过去,声地劝:“四哥快起来吧,姑姑得没错,若是阿玛看到,少不得又要罚,大喜的日子,可别添堵。”
弘历的眼珠咕噜噜转了两圈,定睛瞅在我面上,腾地坐起来笑嘻嘻凑近,卖关子似地悄悄道:“额娘知道不?今儿个可是大喜……”
推着他退开些许,拉近旁边眼巴巴的弘昼,每人额头上戳了一指,“你们玛法走了不到两年,喜从何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出了这道门去可不许四处招摇。”
哥儿俩便老实下来,眼睛里却仍是笑意满满,不一会又忍不住道:“额娘得是,只是这喜……可不是我们哥儿俩的,是阿玛一早的旨意,二哥成了亲王,实打实的亲王!”
喜不自禁是怎么回事?封的又不是他们俩,至于高兴成这副样子!
我忍不住笑,接口问道:“哦?既是你们阿玛封的,自然实打实,还能是虚的不成?”
弘昼拍了又要开口的弘历一下,抢着:“额娘没见着,我和四哥可是亲眼得见的,今儿不止封了二哥的亲王,永瑾永璠都一并封了,就连二嫂和念儿也有份。”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胤禛这回的动静搞得还挺大。
“可不是!”弘历突然接口继续解释,“之前一儿风声都没有,阿玛瞒得可紧,谁成想今日来上这么一出,就连亲王服都是现成的,二哥穿上可威风呢。”着,凑得更近,在我耳畔边边笑:“额娘可是没瞅见三哥那张脸,精彩得哟……憋都憋不住,要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八成能直接气背过去。”
“是么?”我睨着他悄声问:“你呢,还有你,你们哥儿俩怎地没气背过去,还有力气跑到我这里来报信儿。怪不得方才一阵风似地刮进来,敢情!是气吹得吧。”
兄弟俩面上一凝,原本歪扭坐着的腰背立时挺直,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弘历嘁了一声,“额娘也忒瞧不上我们哥儿俩了,二哥做亲王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有什么好生气的,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您这是把我们俩当成什么玩意儿了。”
弘昼一把扯住往塌边爬的弘历,两人都用了力气,差一并摔下去。
我和解语分别扶住,无奈笑道:“瞧瞧,这还没当亲王呢,就对额娘甩上脸子了,孩子家家的,忒不识逗。”
弘历站在塌边,耷着眉眼,恹恹地:“额娘教训得是,儿子不敢。”
弘昼在他身旁歪着脑袋,冲我眨了眨眼睛,用肩膀着弘历:“四哥,别闹,额娘好像不太舒服。”
我忙就势歪向解语,刚刚好被扶住,眯了眼睛听见弘历越来越近的声音,“额娘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儿子唤太医去。额娘……”
“没事,就是……有儿累了。”我应了一声缓缓抬眼,拉住两人伸过来的手。
时光催人老,他们也长大了,指上覆了薄茧,再不似当年那般幼柔软,已有了近似成年男子那般的骨骼血脉。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稳坐好,解语见我神色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将我昨晚包好的礼物放到面前。
“额娘累了,就不去给你们二哥道喜凑热闹了,你们兄弟跑一趟,帮我把贺礼送去,可好?”
“成,包我们哥儿俩身上。”弘历应了一声又笑起来,面上有些少见的红,见我看他,垂下眼颇有些不好意思。
弘昼捏了捏缎布包裹的贺礼,打岔似地问:“额娘送二哥的是什么?”
这子也是个贼精!难怪能和弘历玩到一块儿去,就是不知平日受不受他四哥的闲气。
我故意接着他的话头丢回去,“猜猜。”
“那哪儿能猜得着,额娘的好东西那么多,儿子猜到明儿个晌午怕也摸不着门道。”弘昼捅了弘历一下,转向他问:“四哥,你呢?”
弘历歪着脑袋似是在想,被我拍了下脑袋,嘿嘿地笑,“额娘的好东西再多,那也是阿玛给的,赶明儿等儿子再长大些,儿子给您挣去。”
弘昼笑得趴在我腿边,后背直颤,突然坐起来仍是止不住的笑,“四哥真是……你再怎么挣不还是阿玛赏的,有什么分别……要不这样,等下回去狩猎时,咱哥儿俩一道给额娘圈只狐狸,好歹是咱自己弄的。”
弘历一愣,在他肩上拍了一记,“成!”
心,突然就停了一瞬,热乎乎的难以言喻。缓缓掀开面前的大红色绸缎,现出里面的三只香囊,“这只红的是给你们二哥的,这两只黑的是你们俩的。”
正犹豫着是否要把他们腰上系的解下来,两人已动手快速摘下。弘昼一个,弘历一个,分别系好,缕顺丝绦。兄弟俩比肩立在我面前,挺好看。
弘历拉着我的手摇了摇,脸上又红起来,“额娘别生气,方才儿子不是有意冲撞额娘,只是……只是儿子心里……。”
我头,在他手上拍了拍,又拉过弘昼的手放到一处,“我知道,你们两个不是那个意思,额娘是逗你们的,下回不逗了。去吧,把香囊给送过去,早回来用午膳。”
兄弟俩用力头,如来时般拉着手跑了。
☆、300.帝王之禧
无所事事,日子过得就嫌慢。转过年再看,竟又快得出奇。
又是一年开春时,真的要忙起来了,皇后不好当,得帮皇帝选秀。
要不是这几年的哀痛沉思,我都要把这件事给忘了!也不知前朝哪位官员提起此事,新枝嫩芽才刚悄悄冒过一轮,宫里便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出服了么?这才两年期过没多少时日……古人也现实啊。皇帝家的事就是全天下的事,谁都想横插一脚,全都比我更操心!
胤禛没什么,无喜无忧的,往日模样。我也没,该干嘛干嘛,在其位谋其政嘛,要是换了旁人来做,那才难忍。
快要入夏时,孝颜来了,吃吃喝喝一副笑模样,话儿没一句嘴却没停过。红惠坐在她身旁,十三岁的姑娘如花似玉,不似与胤祥在一起时讨宠娇腻,忙着给亲生额娘端茶倒水剥果子递心,母女俩像是活反了。
我忍不住笑,推着孝颜瞪了一眼,“瞅你那样儿,好意思?使唤起自家闺女比我对眉妩她们还要狠,心她阿玛知道了找你麻烦。”
“他敢。”孝颜声地哼了下,咽了嘴里的心,扒拉开我的手认真道:“你别碰我,有个好歹,心他找你麻烦。”
“哟……”我故作吃惊地将手藏到身后,仔细打量了一回,心地凑过去在她身上轻轻抚摸,“你怎么了?这么金贵?我好怕啊!”
红惠掩着嘴乐,见额娘又吃起来,绕到我身畔悄声地:“额娘肚子里有了娃娃,阿玛特地嘱咐要好生照顾着……”
许是我太过吃惊,姑娘忙住了话音,退到额娘另一边继续伺候。
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即使坐在那里,仍是往日模样,高挑纤细,哪有一丁孕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难道不用服丧吗!据我所知,就连弘晖弘晚和弘时都如胤禛一般,难道其他的皇子皇孙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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