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的工夫,那个刚出生时瘦得跟小猫一样的婴儿就长出了肉肉,小下巴也圆了。小娃娃一张嘴竟然含住了云谨言的手指,蠕动着小嘴拼命吮吸。云谨言“咦”了一声,失笑出声。
我走过去拍开云谨言的手,“洗手了吗?”
小娃娃一下子失去了安慰奶嘴,不满地晃着小脑袋哼哧着哭了起来,样子十分有趣。我上前轻轻拍了他几下,他很乖,立刻不哭了,只是眼角还挂着一大滴眼泪,小嘴撇着依旧一副委屈模样。我伸出手指点点他的面颊,他张开小嘴追逐着我的手指,“他饿了,让奶妈把他抱下去吧。”
云谨言低头看着孩子,满脸温柔,“你若是想要留下他……”
“不。”我打断云谨言,这毕竟是叶澜修的孩子,我没有勇气把他养在身边。“找个富裕的人家,保证他一生平安富足,不必告诉我他的下落,你知道就好。”
“好。”对于我的决定,云谨言向来是没有异议,无条件地支持。他学着我的样子,轻拍着孩子,“给他起个名字吧。只是这个孩子他不能姓叶,也不能姓骆。”
我看着襁褓里的婴儿,他的眼睛大而清澈,如水清亮,很有几分骆寒衣的神韵,我摸了摸他头上毛绒绒的胎发, “他姓苏,苏忆寒。”
叶澜修登基后的第一次朝庆,宴请天煜国的百官权贵,云谨言也在被邀之列。我不想他去,云谨言神色凝重,“我本也不想去的,只是刚才我接到线报,昨日叶澜修宿在了昭阳行宫,三小子夜闯行宫,欲行刺新帝,被羽林卫拿下后关进了皇宫的天牢。”
“不可能!”我第一个反应是云谨言肯定搞错了,叶澜澈没有争夺皇位之心,再说他一直敬重叶澜修,不可能去刺杀他。
“我也觉得不可能。三小子不是这样的人。”云谨言的眉头蹙得更紧,“此中必有隐情。所以我今日要进宫去看看,再向李威李将军寻问一下,看看三小子是不是真的关在皇宫里。”
“我跟你一起去。”我自告奋勇。
云谨言摇摇头,“宫中情况不明,你还是在国舅府比较安全。”
“不管怎么说我占据了夏青芜的身体,对叶澜澈有亏欠。”我恳切道:“况且今日朝庆,众目睽睽之下,叶澜修和云惜瑶也不敢为难我。”
云谨言拗不过我,我们换了正装,云谨言一身银色锦袍,我穿了一件云雁纹的淡青色宫装,一起坐马车来到皇宫。宫中因为叶归霆和骆寒衣的丧期未过不能太过喜庆,但新帝登基,又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因此在服装和布置上取了折中的方案。宫中装点蓝色帷幔,宫人去赭红色宫装,穿品蓝色衣服。叶澜修一身明黄,以金银丝线绣团龙图案,带白色朝冠。只是远远望去叶澜修面色有些灰暗,似乎没有睡好,极为疲倦。
叶澜修的旁边下手处坐着一个宫装美人,眉眼清丽,端庄矜贵,一看就是世家的闺秀,知书达理,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一身粉碧色的宫装宛如新荷,应该就是叶澜修新封的贵妃章氏了。叶澜修登基前娶章氏为太子侧妃,他登基帝位后朝中曾有大臣上奏,后位空缺,凤仪无主,章氏端庄娴雅,有母仪天下之姿。然而叶澜修没有采纳,只封章氏为贵妃。不过如今宫中并无皇后,章氏位同副后,实则掌管后宫,与皇后之尊并无二至,一时风光无限,众人趋之若鹜。
金銮殿里并未见叶澜澈的身影,只看见了已被尊为皇太后的云惜瑶,因还在为先帝服丧,只着一身黛紫色的锦缎宫装,上绣百鸟朝凤,头上几只羊脂白玉钗,虽不似金钗那般艳丽耀眼,却也显出了天家的雍容贵气。只是她脸上厚厚的脂粉也挡不住憔悴的面容,神色呆滞如木偶一般坐在太后的凤座上。
华灯初上,宴会正式开始,宫娥在每个人面前摆了一个小桌,珍馐美味轮番端了上。叶澜修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又向百官敬酒。众人应谢后气氛也轻松下来,大家互相敬酒,倒是一派和谐。叶澜修新登帝位,力图打造一个仁君的形象,因此态度温和,又召了几名老臣坐到他下手,亲切地与他们交谈。
我在女眷的末席,周围都是文武百官的家眷,我一个也不认识。我伸长脖子去找云谨言,见他与众人谈笑风生,饮下数杯美酒,不多时扶着脑袋,在一个小内监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出金銮殿的侧门。我知道这点儿酒放不倒云谨言,他肯定是去打探叶澜澈的消息了。
有人轻碰我的手臂,一个温柔的声音带着惊喜说道:“青芜,没想到在宫中遇见你。”
我扭头见到于夫人阿盈,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绣橘色樱花的锦衣,只戴了珍珠头饰,清新雅致,又不显得过于素淡。我很高兴能在这里碰到一个熟人。
“于将军呢?”我问阿盈。
阿盈笑道:“与武将们拼酒呢。”我们两个小声地交谈起阿盈一对双生子的趣事。阿盈提及爱子,眼中的甜蜜与温柔让人羡慕不已。
太傅章泊安起身向新帝敬酒,这个人我记得,我刚穿过来时叶澜昊曾逼迫我指认是受了章伯安的指使行刺叶澜修。他曾是太子之师,苏晏几也说过,章伯安与叶澜修的母后一族江氏关系匪浅,自是叶澜修的忠心拥护者。如今亲孙女被封为贵妃,章伯安更是荣升为皇亲国戚。
第152章 狼牙信物
阿盈小声向我道:“你发现了吗?今日宫宴竟连太后娘娘的亲信邢相国和礼部薄尚书都未到场。”
这两个人的名字我倒是知道,只是对不上人。阿盈接着以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叹息:“骆氏及其余党是被铲除干净了,如今太后的羽翼也被剪落,新帝果真是好手段。”
经她这样一说,我向大殿前面的云惜瑶看去,就见她面沉如水,低头盯着面前的菜肴,并未下箸。她偶尔抬头看向叶澜修,我在大殿末席,隔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她目光狠戾,像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一般。
不多时云谨言回到大殿中,虽面带醉意,与众人嬉笑斗酒,十足的放荡国舅爷的做派,却趁人不备之时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我心一沉,看来叶澜澈行刺新帝被俘是确有其事了。
我向阿盈告歉,借口不胜酒力到殿外透气。外面夜凉如水,明月初生。我凭栏望着这个偌大的皇宫,夜色中只见宫殿的轮廓如黑色剪影一般,仿佛伺机而动的怪兽,不知何时就会张开巨口将人吞没。云谨言也跟了出来,我身上一暖,是他将披风解下,披在我的肩上。披风带着他体温的,止住了我的轻颤。“叶澜澈怎么样了?”我轻声问。
云谨言叹了口气,“我问了李威将军,三小子确实是昨晚带在兵器闯入昭阳行宫,被羽林卫拿下押回宫中,关在了天牢里。押他回来的羽林卫是原太子府里叶澜修的侍卫,现如今把手天牢,不让其他人靠近,李威对牢中的情况也不得而知。”
我失魂落魄,“他疯了吗?单枪匹马地去行刺叶澜修?是云惜瑶让他去的吗?云惜瑶不会这么糊涂吧,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若行刺皇帝的罪名落实,叶澜澈可是要凶多吉少了。”
云谨言神色凝重,“新帝登基,云惜瑶本身又是元气大伤,即便有想法也不会急在这一时,更何况三小子是她的命根子,她不会让三小子身犯险境的。三小子肯定是中了圈套了。”
我刚要开口,就见云谨言看向身后的树影,厉声问:“是谁?出来!”
“是朕。”几人合抱的古树后转出一个身影,一身明黄,衣上的金银龙纹刺绣在暗夜中闪着微光,竟然是叶澜修,他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贵妃章氏,鬓发上的鸾凤钗在月色的映衬下闪着莹润的光泽,衬得她年轻姣好的面庞也莹莹生辉。
叶澜修向章氏挥挥手,“妧儿你先退下,朕与国舅有事相谈。”
如今叶澜修君临天下,连云惜瑶都是仰他鼻息,他自是不必再称云谨言为舅父,因而只以国舅相称。
章贵妃柔顺道:“秋夜风硬,陛下饮了不少酒,小心着凉,损了龙体。”说着又体贴地为叶澜修披上一件龙纹斗篷,方行礼告退,“妾身先回去了。”
待章贵妃走远,云谨言冷眼看着叶澜修道:“寒衣尸骨未寒,你倒是新欢在怀不亦乐乎。早知你如此薄情寡义,我当日就该将寒衣留在国舅府中。枉她还以为你会看中亲生骨血,死活要回到你身边。都道虎毒不食子,谁料你连亲子也不放过,害她母子双亡。”
叶澜修冷笑不已,“害她之人又何止朕一个。若不是你国舅爷相助,骆氏又怎会犯下谋逆的滔天罪过。你我联手扳倒骆氏和叶澜昊,怎么?国舅爷如今不肯贪功,都算在朕一个人头上了?”
云谨言本有心结,闻言一时语塞,隔了一会儿方痛心道:“寒衣是政事上争斗的牺牲品。我为复仇,你为夺位,终是累及了无辜之人。但你处心积虑要害死她腹中孩儿,她被你迫得走投无路,了无生趣。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再来说你是否真的问心无愧?”
叶澜修闻言一时愣住,一缕哀色浮现眼底,仿佛是坚硬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缝,他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树影,低声道:“朕其实并未想要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