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谨言紧抿着嘴,神色越来越凝重,双手紧握,指骨都握得发白。骆寒衣反倒面色平静,“让舅舅操心了。其实夏初嘴里的委屈,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并非一味忍让。只是对我来说,骆氏家破人亡,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心如死灰呢。搬出寒韵阁没什么大不了,受些冷落和言语上的挤兑也不算什么,倒是秋染她们几个因我受难,让我心里很不好受。蘅儿说得没错,骆氏满门获罪,只有我一个人苟且偷生,每日我想起我的父母兄长,想起我的姑母和其他亲人,都恨不得立刻随他们去了,也好过我一人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骆寒衣的话让我倍感唏嘘,不禁出言安慰,“我知道太子妃家中遭逢巨变,心情难过。但是还请太子妃保重自己,安心生下腹中孩子,这个孩子也是你至亲的亲人。”
骆寒衣轻抚着腹部,凄苦到麻木的脸上现出一丝温柔的神采,“是的,你说得对,我还有他,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我也正是为了这个孩子才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云谨言愤而转身,“寒衣你待在这里,我现在就去找叶澜修。”
“不要,舅舅。”骆寒衣拉住云谨言,“我不怪他,真的。我知道他心里从来就没有我。他能给我这个孩子,我已经心满意足。我今日来也不是向舅舅告状的。我……我是有事求舅舅和青芜帮忙。”
我虽有些惊讶,但还是允诺道:“不知太子妃让青芜做什么?只要青芜能够做到的,一定去做。”
骆寒衣苦笑一下,“我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来找你们。我这次前来是想求你们救一个人。”
云谨言沉吟了一下方沉声道:“好。虽说骆氏此番是由皇上和太子定的罪,但只要人在大牢里,我就能想办法……”
“舅舅误会了,我的家里已经无人可救。”骆寒衣轻声打断云谨言,“姑姑、兄长在大典当日就已经死了。父亲、叔伯和堂兄弟们被判了斩立决,三日前行刑,如今已付黄泉。我娘亲带着婶婶和堂嫂在狱中悬梁自尽,其他亲人已经在流放岭南的路上。如今骆氏大厦倾塌,除了我没有别人了。”
除了骆寒衣,骆氏已是满门覆灭,我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再多的劝慰在惨痛的现实面前都是枉然。云谨言的面色刷的一下子变得惨白,也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垂着头不敢看骆寒衣。我调整下情绪,轻声问:“不知太子妃想救何人?”
骆寒衣目光幽远,沉声念出一个名字,“苏晏几。”
第143章 诈尸还魂
“苏先生?”我大吃一惊,脑海中不自觉出现了苏晏几那双宝石样流光璀璨的眼睛,“他仍在太子府吗?是受了这次事件的牵连吗?”
“他……”骆寒衣有片刻的犹豫,沉吟了片刻方下决心道:“太子与乌国的赤赫达成协议,赤赫助太子对付皇后娘娘。”
“赤赫?他不是一直为小云皇后云惜瑶效力吗?怎么又和太子结盟了呢?”我觉得脑子有点儿不够使。
“赤赫与皇后娘娘本也是利益所趋,互相利用。此次乌国出动了十万骑兵想从贝尔夏草原入天煜,还有上千名杀手潜伏在了京城,妄图浑水摸鱼,助燕王夺取皇位。谁料贝尔夏草原的十万乌国骑兵被于烈带着西北大营的士兵围歼,只余两万骑兵逃回乌国。而且科莫察也在禅位大典上丧命。赤赫指责皇后娘娘办事不利,二人撕破结盟。太子借机找到赤赫,许他三座城池、白银万两,让赤赫带着京城中的乌国杀手斩掉皇后娘娘的羽翼。赤赫同意了,只是加上了两个条件,其一是让太子助他杀了舅舅为父报仇。其二就是……将苏晏几送给他。”
“什么?他要叶澜修将苏晏几送给他?”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赤赫想杀云谨言不奇怪,但是竟然将苏宴几当作筹码。我忽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颤声问:“那,叶澜修答应了?”
“是。”骆寒衣垂头低声道。
仿佛一记重锤砸在脑门上,我感到无比的愤怒,有怒火要顺着头顶喷薄而出,却偏偏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但是又无法咽下这口恶气,只觉得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生生憋出了眼泪。
骆寒衣面带愧疚,“我劝过太子不要如此,他却置之不理。今日府中忙着迎娶新人,宾客众多,守备不那么森严,我才得以溜出太子府来向你和舅舅求助。现如今恐怕也只有你的话太子他才肯听了。青芜,你劝劝太子吧,不要铸成大错。”
云谨言握住我颤抖的手,向骆寒衣道:“寒衣,你放心吧,我会和青芜一起去太子府救出苏晏几。”
骆寒衣苦笑,“舅舅还是别去太子府了,太子现在与赤赫结盟,赤赫一心要杀了舅舅报仇呢。”
云谨言温言安慰她:“想杀我,他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你不用担心舅舅,我命大,没这么容易死。你也别回太子府了,他前有宠妾,现在又要娶侧妃,你还回去干什么?就待在舅舅的府里吧,安心把孩子生下来,舅舅可保你们母子平安。”
骆寒衣恻然一笑,如枝头即将坠落的花朵,“谢谢舅舅,寒衣还是回去吧,毕竟太子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父亲。”
“寒衣,你当他是你的夫君,他又何尝当你是他的妻子,你这又是何苦。”云谨言苦口婆心,“听舅舅一句话,他既然能纵容姑息那个宠妾欺辱你,便是对你已无情分可言。”
“可是舅舅,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腹中的这个孩子。我不在乎自己的名分地位,但不能让他生下来就没名没份。我若是离开了太子府,这个孩子就是骆家的孩子,他,还有活路吗?好歹生在太子府里,这个孩子就是太子的嫡子,不管太子对我如何,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总会善待这个孩子的。”
话已至此,云谨言也不好再劝。虽然云谨言有这个能力保护骆寒衣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但却如骆寒衣所说,这个孩子毕竟姓叶,是皇族血脉,若是男孩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储君。这个决定只能由骆寒衣自己抉择,别人无法置喙。云谨言只能无奈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来找我。”
骆寒衣默然点点头。她不便久留,她如今在太子府的日子不好过,看她轻车简行、遮遮掩掩地只带了夏初出来就知道她溜出太子府肯定很不容易,颇费了翻周折。骆寒衣戴上披风上的风帽遮住面容,便带着夏初匆匆离开了。云谨言也赶紧召集了暗卫,与我一起赶往国舅府。
马车里云谨言拥着我,我小心避开他受伤未愈的肋骨和手臂。他一直垂头不语,神色凝重,相知多日,我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遂握住他的手,“谨言,虽然骆氏获罪,但叶澜修护驾有功,朝中又赞其成功破除了骆氏和叶澜昊谋逆的阴谋,所以骆氏一案不会罪及骆寒衣的,况且叶澜修为了博一个好名声,也会保住骆寒衣的地位。”
云谨言闭上眼睛,“就算仍是太子妃又如何?骆氏倒了,即便没有罪及她,她又怎会过得安乐?这些年来我处心积虑地为我娘亲复仇,如今仇是报了,却也伤及无辜。骆氏再如何,骆寒衣却没有任何过错,她只是一心一意地追随叶澜修,做她的太子妃。可是现在,她除了肚子里的孩子,已是一无所有了。”
“谨言,你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他的样子让我感到心疼,我急急向他道:“即便不是为了你娘亲,骆氏和叶澜昊多年来把持朝政,飞扬跋扈,害死不少忠良之人,如今获罪也是罪有应得。”
云谨言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青芜,是非对错又有谁说得清呢?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当日若是叶澜昊篡位逼宫成功,砍头流放的就是你我。朝中政事,我已难追究对错。只是于复仇一事我虽不后悔,却后悔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当日在西山的皇陵里你就说过,复仇有很多种,而我选了最极端也最惨烈的一种。我一步步地逼叶澜昊谋逆,逼骆氏跟着犯下着滔天大罪。我总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才能报了杀母之仇。可是今天看到寒衣,我忽然觉得,她何其无辜。若是我当日直接杀了骆明德和骆静怡,她至少还有一个家,还有母族可以依靠,不会像现在这样凄苦无依。”
这一刻的云谨言看上去如此脆弱,我紧紧抱着他,“谨言,不要把一切都拦在自己身上,骆寒衣的悲剧在于这个朝代的律法殃及九族太过苛严,还在于她的丈夫没有在她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给与她丝毫的安慰和帮助。”
我的安慰并没有让云谨言感到释怀,他疲倦道:“青芜,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这个京城,这个皇宫让我感到压抑,感到厌倦。活在这里的人就像是被关在牢笼里,没有自由,没有快乐!渐渐的活成了没有灵魂,没有感情的怪物,活成了行尸走肉。”
“好。”我抓起他的手放在我的面颊上,柔声道:“我们离开这里,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太子府很快到了,时隔多日再次看到太子府的匾额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太子府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的绸缎,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门口宾客如云,都是朝中权贵,人人说着恭喜的话,仿佛比自己娶媳妇儿还高兴。穿着簇新衣裳的侍从喜笑颜开地迎贵客入府。如今叶澜修如日中天,因此虽是纳个侧妃,却也是排场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