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帐之外吵吵嚷嚷,显然人不少。但不知怎的,舒锦依旧没有想要用她的精神探测侦察帘帐之外的情形。
外头有人掀开帘帐靠近了屏风。从舒锦这边可以看到绰绰人影,而她身边的女人们则一个个笑得喜气洋洋,俱都望着屏风的上方。突然,伴随着翅膀煽动的声音,一道黑影从屏风上方飞了下来,黑影落地后又是是一阵聒噪。
舒锦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毛色油亮的大雁。林安氏带头,手脚麻利的上前把那还在扑棱翅膀的大雁按住了,用一块大红布裹住,然后拿了五彩线绑住大雁的嘴巴,不让它叫出声。过程中女人们的笑声叫声此起彼伏,舒锦坐在那里听着看着,就仍不住翘起了嘴角。
就在这时屏风之外突然安静了下来,这边的女人们如有所感,也都渐渐收了笑声跟说话声。终于,外边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夜久更澜月欲斜,绣帐玲珑掩绮罗,为报侍娘浑擎却,从他赴马见青娥。”
是江端玉在念“催屏诗”。
女人男人们安静的听着,又纷纷笑着,直到两个人影走了过来。那走来的两人都是十多岁的少男少女,舒锦一看,这一次当先的两人是她认识的。
乔弘毅也是一身红裳,脸上带着笑容,刘芸汐则一身青衣,见舒锦看过来先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又讨好的冲舒锦笑了笑。到了这一步,舒锦自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难怪她一直到昏迷都没有感到刘芸汐丝毫的恶意,敢情这小丫头是帮忙给她做套子,也想给她“惊喜”呢!
舒锦给了刘芸汐一个“等回头收拾你”的眼神,然后白了她一眼。不过刘芸汐显然没被吓到,不过是又吐了下舌头,顽皮一笑,跟乔弘毅以及其他几个少男少女一起搬走了屏风。
屏风一撤走,一道挺拔的身影瞬间映入了眼帘。
江端玉像一株玉树一般立在那里:他头戴黑缨冠,身着橙红色外裳,白沙里衣,腰缠黑丝腰带,腰带上坠着些如意佩饰,足上白袜红鞋。这一身新郎装同他的官服有几分相像,但却更喜气一些,穿在他身上,也格外精神。
心中这样评价着,她微微抬头,两人终于四目相对。
舒锦依旧保持着刚刚微笑的表情,但看到他的眼神时,却突然感觉心像是漏跳了一拍儿,旁人的喧闹似乎也在此刻从她的耳褪去,而烛火,夕阳的余晖都坠落在他眼中,成了迷人的星光……
而江端玉似乎也有些愣神,眼中惊艳、满足、欣喜等情绪交织流淌,于是两人就对看着,不言不动。两人也不知对看了多久,江端玉像是突然被身后人的笑声惊醒,终于眨了眨眼,移开视线四下看了一眼,然后才转回脸对着舒锦笑开了,有些腼腆,还有些得意。然后,他就在舒锦的注视下对着她跪了下来,身后有人递上一只五彩的鸟儿,他接过,双手托着,一脸虔诚的放倒她身前的地上。
这虽然是时下婚礼必经的流程,但是江端玉一举一动都认真而虔诚。
舒锦看着他的动作,耳中听着旁人高声喊着一些吉祥话,虽然想过这一辈子可能就会跟着面前的男人共度一生了,但是她不曾期待过这样的一场婚礼。于是当这一切发生,她突然有了一种关于幸福的真实感。
这时还算是在女方的地方,所以接下来要行的礼节并不复杂,不过是拜女方父母,辞家庙。
舒锦这副身子的父母早就不知去向了,而她的家庙也不在这边,所以这部分礼节是简化了的。
雍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堂上,名分上他是舒锦的爷爷,自然有资格坐上去受新人一拜。今日雍王未穿官服,而是穿着礼服,到两人给雍王行过大礼,该是女方父母叮嘱新夫妇环节时,雍王看着眼前的两人,眼中又是高兴又是欣慰。
第404章 大婚(下)
这个把一生都献给了大演的老人看着他名义上的孙女跟孙女婿,张了张口,最后说出的却不是寻常人家那劝导女子出嫁从夫、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一类的话,而是慎重的对江端玉说了一句:
“好好待她。”
舒锦有些惊讶的抬头,然后就看到雍王眼中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明明知道她不是真的头一次出嫁,祁丰谷竟然还是露出了这种“嫁女儿”一般的不舍表情。舒锦突然觉得有些鼻酸。
这个老者对自己一直是真心实意的好。
“我会的,爷爷放心。”身旁的人认真的保证道。
舒锦也道:
“爷爷放心。”
雍王点点头,又看了舒锦一眼,然后才说:
“吉时快到了,你们去吧。”
两人于是行了礼,然后江端玉从林安氏那里接过了一大块红色的帕子,给舒锦盖到了头上。
寻常人家即便是新嫁娘也不怕人看,但是若是有身份的人家,嫁女时出了娘家门是不会让人随便看新娘子的模样的,所以虽然当初小娟嫁人时没有蒙盖头,但是到了舒锦这里,还是被严严实实的盖住了头脸。
舒锦此刻能看到的,就是帕子下边自己的腿脚跟一小方土地。
江端玉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向外走去,一直走出大门,然后扶着她坐上了婚车。
婚车上扎着不少新鲜的花朵,也不知这大冬天的,江端玉是从哪里弄来的鲜花,这一日没有风,也不是特别的冷。此刻夕阳西下,余晖中,这些鲜花被凝固成一种十分悦目的色彩。舒锦看着帕子下方露出的花朵,突然想,也许到老她都可以清晰的记得这些花朵的颜色。
身边有马蹄嘚嘚的声响,是江端玉骑着马绕着婚车转圈。三圈之后,婚礼的队伍正式出发。
舒锦并没有理会到底婚车要开去哪里。但是她打心里并不喜欢去护国公府。谢婉茹刚刚判刑。江苍劲因此也大发雷霆,虽然谢婉茹是咎由自取,江端玉是他的儿子。舒锦是他儿媳妇,但是,自己儿子把他蒙在鼓里,然后又把他的小妾亲手送去牢里。总也让江苍劲有些别扭的。
一切的一切,他成了最后知道的人。由此可见。这个久别重逢的儿子其实同他并没有真的十分亲近。
或许是因为这份打击以及此事带来的挫败感,江苍劲近些日子对江端玉跟舒锦都有些冷淡。
此时此刻两人“补办”的这一场婚礼要是吹吹打打的闹到护国公府去,舒锦觉得,得到的绝对不会是江苍劲的祝福。
好在。江端玉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队伍行了一阵,最后在一座府邸前停下。有人扶着舒锦下了婚车,踩到了一块毡席上。感受着对方手的温度,舒锦就知道拉着自己的还是江端玉。
接着有人在舒锦脚前铺下一块毡席。然后陆续有人一块块的铺下去,这时江端玉才拉着她向前走。
等江端玉揭开舒锦顶上的的红盖头时,一时两人并肩坐在新房之时。
“一双同牢盘,将来上二官。为言相郎道,绕帐三巡看。”一位傧相一边口中吟唱,一边捧着一盘肉饭走了上来。饭名为“同牢饭”,傧相喂着两人每人吃了三口,这也是一种婚礼的仪式。
接着是两个小童拿着一对金银小盏走了上来,他们一边把盏子递给舒锦跟江端玉,傧相就在一旁道:
“合卺酒!一盏奉上女婿,一盏奉上新妇,”说着,指挥着人用五色丝线把舒锦跟江端玉的脚系在一起,“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
舒锦跟江端玉把酒饮下。
接着又是一系列的仪式之后,终于傧相念道:
“天骄之女渡河津,来向人间只为人,四畔旁人总远去,从他夫妇一团新。”
唱和声中,一群妇人冲上来,往床上撒了一把又一把的果子,铜钱还有花钿之类的,口中念叨着:
“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仆成行,夫妻寿命长!”
然后,所有的人都在笑声中散去,顷刻之间,原本还吵吵闹闹的新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仅剩下舒锦跟江端玉二人。
从一清醒耳边就没断过声音,这个时候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舒锦竟然还有些不习惯,她稍稍挺直了下脊背,然后轻轻仰了仰脖子。
这凤冠分量十足,真的不是一般重呢!
舒锦体力不错,但是顶了这么就,脖子也有些僵了。正要稍稍放松,身旁的人轻轻一笑起身。舒锦就感到头上的凤冠一动。
清朗的声音响起:
“月里婆娑树,枝高难可攀。暂借牙梳子,笄发却归还。……本是楚王宫,今夜得相逢。头上盘龙髻,面上贴花红。”
江端玉似模似样的念叨完,然后舒锦就觉得头上一轻。
“好了。”
舒锦转头,见江端玉已经把她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放到一边。
“你念叨什么呢?”舒锦问。
“却帽词,合发词。”他说着,“都是些习俗流传下来的。”
他说着已经无比自然的开始拆舒锦头上的发髻,然后拿着梳子开始给她梳发。
“呃,我可以自己来……”
舒锦有点不自在,于是抬手要拿过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