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的声音不算大,但是他的声音低沉,浑厚有力,在晚风的吹拂下还是能传播得很远,元意眼尖地看到正在展袖的赵姨娘身形一僵,乱了节拍,与此同时,云姨娘的琴音也微微一乱,但是不过是片刻,琴音重新回到恢复正轨,赵姨娘的舞姿也开始流畅起来。
造成这一场短暂变故的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觉,而是从瓷盘中拿了一颗草莓,递到元意的唇边,看到她一口吃掉,连忙问道:“甜不甜?”
元意点了点头,“很甜。”
尽管如此说着,她的眼睛却盯着另一旁青色的橘子吞了吞口水,心道这橘子肯定很酸,可比腌渍的酸梅好吃多了。她虽然想剥一只吃,但是想到橘子粘在手上的味道,还是打消了注意。
萧恒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元意的身上,那样明显的渴望怎么会逃过他的眼,他不由摇头一笑,心里腹诽,不想自己动手也就算了,就连丫鬟给她剥也嫌弃得很,真不知道她是哪来这么多的毛病。
于是他便在元意灼热的眼神中挑了一只橘子,去了皮和丝,掰开一瓣送到她嘴边,看她一脸迟疑,不由瞪了她一眼,道:“怎么,你连爷也嫌弃?”
元意尴尬地轻咳一声,识相地咬住,酸酸甜甜的橘子汁瞬间爆发在口中,让她忍不住幸福得眯起了眼睛。闷了整个冬天,总算能够吃到新鲜的水果了,真心不容易,所以没等萧恒继续掰,她就用眼神使劲地催促,倒是把萧恒弄得哭笑不得,识相地一瓣一瓣地开始投喂。
两人坐在上首甜甜蜜蜜、若无旁人地亲密,坐在两侧的姨娘俱是心思复杂,面面相觑,俱是一脸的凝重,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在场中起舞的赵姨娘更是满心难堪,觉得她的殷勤成了一场笑话,她费尽心思地展示舞姿换来的却是人家的不屑一顾,赤裸裸地打脸,把她贬得连舞姬都不如。
想起前阵子云姨娘与她说的消息,愤怒和忌恨就像杂草一般在心中蔓延,她的视线就像淬了毒一般,直直地落在元意的身上,说不出的阴冷狠毒。若不是她没有容人之量,少爷何至于不再来后院,又何至于会把后院的姨娘一一赶走?
她虽然是良家子出身,但是家人不堪,如跗骨之蛆一样让她不得安宁,若是少爷终有一日遣散后院,她回到家里,等待又是被送给人当小妾的下场。虽然都是当小妾,但是谁知道下一个遇到的又是什么人家。与他人相比,萧恒家世高贵,年轻英俊,生活富贵,足以把傲视众多的男人,她又何必舍近求远,浪费了大好的时机。
是飞到枝头当凤凰,还是沦落成泥,全靠她的谋算了。
此时,琴音一听,已是曲中,赵姨娘也从纷杂的思绪中剥离,双手一首,交纳腹前,与已经站到她隔壁的云砚齐齐福了一礼。
萧恒接过素梅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次把视线落在赵姨娘和云砚身上,傅琰东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有赏。”
赵姨娘扯了扯唇角,与云砚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飞快地闪过一抹暗光,却又很快就掩饰过去,对着萧恒笑脸盈盈,道:“多谢少爷。”
眼看萧恒有了离去的意思,云砚眼皮一垂,温声道:“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奴婢看在座的姐妹们都无聊的很,少爷,奴婢提议,大家投壶如何?”
投壶,是由射礼演变而来,需将箭矢的端首投入壶中,是在士大夫宴请中盛行的游戏,虽然现在是晚间,但是周围灯火通明,府上姬妾聚众玩耍,也无需太过讲究。
元意也来了兴致,以前在闺中无聊,她也曾和丫鬟们玩过投壶游戏,这个大概是唯一不出格,又能锻炼到身体的游戏了,所以不管是在士大夫之中,还是闺阁之内,投壶游戏都广受欢迎。
虽然她如今身子重,不能亲自下场,但是不妨碍她看着别人玩,于是对于云砚的提议,她连连赞同,对腊梅道:“腊梅,你去把我珍藏的箭矢和双耳铜壶拿过来,让各位姨娘好好玩玩。”
腊梅福身应是,飞快地离开。云砚唇边含笑,眼中闪过一缕暗芒,她的消息果然没错,她已经迫不及待下面发生的事情了。
萧恒看着一脸兴奋的元意,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道:“瞧你兴奋的。就算你投壶再厉害,也不能玩。”
元意别戳中伤疤,撇了撇嘴,睨了她一眼,道:“我虽然不能玩,但是腊梅也不差,她完全能够替代我。”几个丫鬟中,也就腊梅能玩得与她差不多。
听她这么说,萧恒开始不满意了,哼了一声,道:“她一个下人算什么,待会儿爷替你玩。”
元意好笑地看着他,“随你喜欢。”她从来都没见过像萧恒这么爱吃醋的男人。
腊梅的脚程很快,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铜壶和箭矢拿了过来,元意示意她放在场中间,对一群跃跃欲试的女人道:“你们一个个来,拨得头筹者,重重有赏。”
云砚适时地站出来,再次开口道:“少爷箭术高明,百步穿杨,不如开场投壶如何,让奴婢们也沾沾喜气,说不定大家都手感大好呢。”
萧恒显然被她捧得很高兴,又存着在元意面前炫耀的心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云砚的请求,圈起略显宽大的袖子,走到了场地的中央,拿了箭矢就开始投掷。
哐当的一声轻响,是箭矢落入铜壶中的声音,萧恒果然不负云砚的吹捧,第一支箭矢稳稳当当地插入壶口,周围的人都响起了一阵欢呼。
元意坐在上首,距离铜壶有些远,要越过长长的桌子看向放在地上的铜壶,略微有些困难,不急要伸长脖子,就是大大的肚子也让她动作困难。
一旁的侍书便贴心地提议道:“少奶奶,咱们不如去旁边坐着如何?看得也清楚些。”
元意看着旁边的丫鬟俱是一副伸长了脖子的模样,不由会心一笑,扶着素梅的手站起来,道:“如此也好。”
204箭矢脱手
元意搀着素梅的手走出来,一起向西侧的座位走去,早就有姨娘让出位置,让元意落座。她刚坐下,萧恒恰好投了第五支箭矢,箭端擦过之前一直箭尾,咚的一声,完美地落在壶心。
旁边响起了一阵祝贺声,腊梅兴奋地在一旁鼓掌,萧恒冲她抬了抬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眼睛黑黢黢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兴奋和骄傲,还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期待。元意不由会心一笑,挑了挑眉头,对他伸出了大拇指。
萧恒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在灯火辉煌之下,英俊潇洒,气度翩然,旁边好几个姨娘都红了双颊,不停地偷瞄着他。
元意摇了摇头,继续看着萧恒投壶,这点小玩意儿对他来说简单至极,不过因为有元意在,他倒是花招摆出,背投、蒙眼等等,周围的惊呼声就没有停过,腊梅那丫鬟的嗓子都快喊破了,萧恒才终于投完他的十支箭。
成绩自然是不用说,十投十中,不管是姨娘还是丫鬟,都纷纷开始奉承,萧恒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来到元意身边坐下,对她得瑟道:“爷是不是很厉害?”
元意也没怎么见萧恒练过箭术,但是练武人的眼神好,投壶厉害也没什么出奇,但是与她相比,确实是厉害得多了。
她倒也不吝啬,诚实地点了点头,“确实不错,”眼见她的夸奖让萧恒翘起了唇角,元意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话锋一转,继续道:“可见你的纨绔子弟也不是白当的,游猎宴饮都擅长的很。”
萧恒无奈地看着元意,嘟哝了一声,“你一天不拆爷的台就不乐意是不。”
元意掩唇一笑,捻了一颗草莓,放在他的嘴里,笑道:“我给你道歉,这总算行了吧?”
萧恒脸上这才云开雨霁,吃掉嘴里的草莓,唤人端了水洗了手,才继续开始他的投喂之旅。
自从萧恒胜利下场,大家都起了玩性,一个个地兴致盎然地开始投壶,但是成绩并不怎么理想。说来也是,她们不过是闺中妇人,不管是臂力和眼力都不怎么好,偶尔能有人投上一两个入壶,也是运气多于实力。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云砚的投壶倒是不错,十支里面竟然有五支投中,成绩比元意差上一些,但是也算是厉害了,想来她也擅长投壶,不然也不会有此提议。
尽管她的成绩是目前最好,但是云砚似乎有些不满意,脸上满是失落,向元意和萧恒的座位看了一眼,又黯然神伤地收回了目光。
元意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头,心觉云砚有些不对劲,她素来淡定,任是狂风暴雨都不该温婉大方的神色,今天竟然会为了小小的投壶而灰心丧气?她又看了看正在认真剥着橘子皮的萧恒一眼,心中突然有些明悟,想来是要博得萧恒的注意吧。
此时场地上又换了一个人,正是方才跳了一支舞的赵姨娘,之前耗费了不少力气,她一直都在一旁歇着,这会儿大概是缓过劲儿来,兴致勃勃地拿起箭矢,但是一看她拿箭的姿势就知道她是生手,不然没有哪个人会拿着箭羽。
赵姨娘也有自知之明,脸上羞赧,看着萧恒和元意解释了一句,“奴婢以前从未玩过,所以……”
然而萧恒并不理她,只顾着剥着橘子肉上的白丝,倒是元意和善地笑了笑,道:“重在参与,赵姨娘玩玩也是使得的。”
赵姨娘勉强地笑了笑,应了声是,她看到了云砚,脸上一喜,道:“云砚姐姐投得最好,您帮妹妹一把可好,妹妹实在不懂得怎么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