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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枝灯 (南山有台)



我心肝儿一颤,杨花婆婆大概是三界中唯一一个敢说舜苍是臭小子的人。

我静默良久,低头说:“魔界没有了我,依然可以运转,但舜苍没有了我,便永生永世沉寂在黑暗中无法复苏。婆婆,他曾为我背叛了天界,这份情,我不敢辜负。”

说完这些话,舜苍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能感受到他掌心中的湿意。

杨花婆婆看着我,半晌都没有说话,叹息了一声道:“自小你肚子里的歪理就多,说起来头头是道。”

我见她放软了语气,随之笑着蹦到她身边,讨好着说:“都是婆婆教得好。”

杨花婆婆不禁喜地一笑,便即刻敛住,咳了声正正容色。

我问:“婆婆为何来宫中做事了?玄凤山不好吗?”

杨花婆婆看了看远处的亭子,说:“你知不知道宁和塔的事?”

“宁和塔?”

“传言千冢想解开宁和塔的封印,将里面的魔妖都放出来,她想利用这些魔妖的力量攻上天界。此事由千沉一手策划,他想坐天帝的那把椅子。”

闻言,我和舜苍都皱了皱眉。我说:“这终归是传言,可信度能有多少?可能是有人想挑拨天魔两界的关系,才放出这样的谣言。千冢和千沉…不是那样的人。”

杨花婆婆说:“所以我才回到魔宫中查证此事。短短几十年的工夫就能让一个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更何况这已经隔了三千年。人一旦拿起权力,就很难放下。”

我摇摇头说:“性格会变,但本性不会变。”

杨花婆婆并不着急下结论,只说:“无论是真是假,这样的传言已让天帝有所警惕。天魔两界剑拔弩张,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父君一生的帝业毁于一旦?”

我低了低头,说:“此事我会前去查证,婆婆放心。”

把宁和塔的妖魔放出来,这样的话他们也敢说?

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里面的妖魔根本不会轻易地被掌控。千冢和千沉都了解宁和塔的情况,他们不可能做出这样武断的决定。

我倒要看看是谁想无事生非。

61.情冢(七)

我给迦罗上仙捏了个信鹤,想让她帮忙查一下传言的源头。

迦罗上仙办事极为利落,不久便传了回信给我。

信中说,关于千冢因夺位而修炼禁术的传言起源于人界。说是青州柳城也有一个双金馆,其中有一段话本子影射千冢谋位之事,好巧不巧,便被游玩人间的小魔妖悟到其中的意寓,此事便在魔界中流传开来。

迦罗上仙信中用词极为谨慎,对是谁写的这段话本子忌讳莫深,只多提了一句,说主导这一切的是一个极为不好惹的人物,嘱咐我多番小心。

笑话。

本尊一大把年纪,上天下地还没怕过谁。我倒想看看,这位“极为不好惹”的人物,究竟怎么不好惹了。

柳城。

皇城有个双金馆,柳城也开了一家,柳城的双金馆常演绎一些神鬼妖魔的故事,令人津津乐道。

话本子由双金馆聘请的先生执笔,至于先生是何许人也,无人可知,只是常传这位先生姓罗,祖宗三代都在双金馆写话本子,一直从罗爷爷当成了罗孙子。

我与舜苍来到双金馆的时候,专门选了个二楼的雅座,将戏台尽收眼底。舜苍帮我点了些瓜果点心,待果盘端上来后,舜苍在将橘子剥完之后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削着苹果皮。

我们对面的亦设了一个雅座,坐着一位青衣公子,旁边是个侍卫模样的人。因隔着珠帘,我看不清对方的样貌,但觉是个出尘之人。

戏台屏风后铮铮的琵琶声从玉指中流泻了出来,原本还在嬉笑阔论的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只闻如珠如玉的琵琶声渐隐,转成低低如诉的音调,荡开缠绵的音浪。

“上回书说到,风尘起,马萧萧,岁岁年年烽火寮。这位央凤转世的女将军被金谷死尸逼入了绝地。是夜深三更,乱风大作,从不见五指的黑中腾出一朵五彩的祥云来,盘亘在女将军的营帐上,久弥不去。女将军正挑灯研兵,忽觉眼前恍惚,朦胧中不分虚实,神思恍惚中见一貌美的仙子从灯中而来,仙子自言是央凤星君,特地前来护将军度过此劫。”

我咬了口橘子,酸甜的汁水从齿间弥漫,像饮了一口清甜的甘露。我饶有兴致地听着说书人讲,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能看到那人一边拍扇一边摇头,仿佛在说什么真事。

“央凤星君说,那金谷死尸的统领原是天上自在的仙君,在仙宴上见将军风姿,自此是爱慕难舍。将军对他有解困之恩,他闻将军下凡历劫,遂下凡做你今世之敌,将他己身三生三世的功德尽数渡化与你。”

言及此,我差点捏烂手中的橘子,这剧情…怎么有点熟悉?

“你去杀了他,他不能伤你分毫。说完这句话,那位央凤星君便从灯火中消失,夜色凝重,关山月冷,女将军从梦中恍然惊醒,梦中人所言,女将军已忘了大半,唯记得神仙警示,需杀了那死尸军的统领,才能赢了此战。”

说书人一敛折扇,荧荧火光如银河般从戏台上舞动,一个个的小舞姬捧着星火灯盏流水似的走着,浮动的云袖像是关外最长的晚霞,手中的灯盏如故乡的星。

先是虎袍女将军扮相的人腾腾走上台,紫金玉冠,凤羽长威,利落的红色战衣手中擒着一把长剑,竟是说不出的风姿飒爽。

后面飞身上来一个长衫公子,面容清秀,亦是执剑,身子秀峨,似乎与死尸这样的脏东西沾不上半点关系。

两人便在戏台上打了起来,琵琶声和擂鼓声交错而今,激荡开震人心扉的交战曲,急切激昂,紫团飞电。可这过招的两人却打得极为苍白,剑剑直击要害,却在关键时刻止住。

让人有一种挠痒痒总挠不到痒处的不快。

凛凛风霜不知从何处漫起,我看见那女将军的招式突然变得僵硬了起来,不似方才灵活。原已成颓败之势,那长衫公子却改攻为守,当那女将军的剑刺过来的时候,他却没有格挡开来。

原是那把剑要刺穿长衫公子的心脏,然后来一番可歌可泣悲天悯人的离别,只可惜那把剑却从女将军手中滑落,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我接过舜苍递过来的苹果,装作不经意地样子往旁边附了附耳朵,便听一人议论道:“哎,这出戏都演了十几场了,今儿换了个戏子不说,怎么连剧情都换了?难不成这罗孙子不写本子,让罗玄孙开始写了?”

紧接着是嘿嘿几声笑。

台上的女将军身体不受控制似的跪了下来,肩膀微微颤抖着,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舜苍又拿起一个苹果,抬眸看了看台上的人,低声说了句:“那人是楼轻。”

我捏碎了手中的苹果核。

什么?

这出戏戛然而止,没有了下文。长衫男子将楼轻扶起来,她站起身后将他推开,上来的是个掌柜模样的,对楼轻点头哈腰地说了几句,因为太嘈杂,实在听不清,只能见楼轻抬头看了看坐在我对面雅座上的青衣公子。

良久,她从楼梯处上来,拐角的时候,我看清了她的面容,果然是楼轻。她去找的自然是那个青衣公子,但我还是有些激动,连忙拉着舜苍过去,想去看看楼轻。

还未走近,听那青衣公子极为清淡的嗓音说:“你不必谢我,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一个姑娘看戏看得砸了我的台子。这出戏,你练了很久,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只是下次可不能轻易地就去砸别人的台子了,至少得看看自己打不打得过。”

公子修长的手指掂出来一大袋沉甸甸的银子往桌上一放。楼轻摇了摇头,说:“我不要。”

“不够?你还想要什么?”公子将银子拿起来往楼轻面前递了递,语气中并未生气,倒是一副极为感兴趣的样子。

楼轻淡道:“你。”

这话听得我一阵脸红心跳。不淡定的还有那位青衣公子,他手中的银子“啪”一下掉落在地上,如散了一地的碎月光。

楼轻风轻云淡地蹲下,将那些银子一个一个捡起来装到布包里,此时我才看清了那公子的容颜,眉宇间竟和秋离有七八分相像。

楼轻将银子原封不动地搁到桌子上,静默地立到一旁,说:“我的剑法比你的侍卫精深很多,如果你讨厌我,我可以在暗处护着你。”

“不讨厌的…”公子顺口说出了这句话,随即拿手捂住了脸,一脸的懊悔,似乎在怪自己嘴快。

他身边的侍卫自觉地背过身去。

“楼轻…”我尝试着唤了声她的名字。

她听见,抬头往我这边看了看,微微蹙了下眉,却装作看不见我的样子,再次低下了头。

公子疑惑地问了句:“你朋友?”

“不认识。”楼轻摇摇头。

我:“…”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弃的怨妇,恨不得即刻扒着楼轻的戏服上去哭一声“戏子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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