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熲无言以对。
见高熲脸上的担忧更甚,杨坚劝慰道:“不必担心,你们也只管做你们的事情,不必非跟着我这样折腾。”
高熲叹息道:“你说得轻巧!相交这么多年,你当我能袖手旁观置你于不顾?”
杨坚斜高熲一眼,道:“你那是不能置伽罗于不顾吧?”
“有分别?”这十几年来,伽罗是把“夫妻一体”这个词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的心永远都是跟杨坚的心在同一个方向上,他帮谁都是一样的。
杨坚想了想,而后道:“倒是没有分别。”
“得了便宜还卖乖!”瞪杨坚一眼,高熲又道,“郑译也让我传话给你,说让你悠着点儿,但也不必太多顾虑,他如今被调到太子身边辅佐教导太子,在陛下面前也是说的上话的。”
杨坚沉吟片刻,而后道:“让他别在意我,他既跟在太子身侧,还是表现得与我疏远一些得好。总之我信他。”
高熲点了点头,道:“这话我会转告给他的。”
无言相对,却也只有片刻,高熲又叹道:“真是老天不公,我们几人在朝堂上战战兢兢地奋斗多年,倒是没有你的官衔升得快,不在朝中任职还能凭着爵位大摇大摆地惹是生非,真是服了你了。”
杨坚的神色却暗了下去,道:“这是拿我父母的命换来的,决不能辜负。”
高熲沉默不语。
他们这些父辈为开国功臣的,大多在朝堂上受宇文邕压制,但是没有哪一家比得上杨家,只因这杨家里还有一个独孤伽罗。
宇文邕其实是怕的,怕杨家势大之后他便再也阻不了独孤后裔回京,单是一个独孤伽罗宇文邕就应付不了,若再叫独孤善、独孤穆和独孤藏兄弟入京在朝任职,宇文邕怕是要担心得夜不能寐了。
但宇文邕却不比当年的宇文护有权有势,他不敢像宇文护那样设一个陷阱端了杨家,如今朝堂上的这个平衡一旦打破,他无法善后。
于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能的宇文邕就只能像现在这样时刻想着要如何能压制杨家气焰,而一旦觉得触了杨家底线似要惹怒杨家,便又想方设法地安抚。
之前吕氏病重时,宇文邕没能调杨忠回京,原本担心那是杨忠与杨坚串通好的,只为叫杨忠回京,却不想吕氏是真的病重,还一命呜呼,更让宇文邕想不到的是杨忠竟也随着吕氏去了。
这一下宇文邕是觉得自己捅了马蜂窝了,不仅惹火了杨坚和独孤伽罗,朝堂上的许多老臣也在背后议论陛下不仁。为了弥补这个失误,宇文邕不仅亲自参加了杨忠的葬礼,还一口气给杨家的三个嫡子封爵。
然而这似乎并不能消除杨坚的怒气和怨气,杨坚近来的各种举动更是叫宇文邕惶恐不已,高熲是怕宇文邕狗急跳墙不管不顾地对杨家下手,才想着来与杨坚谈谈,但谈过之后,高熲也突然觉得或许不该对宇文邕一再退让。
因着杨坚最近的仁义之举,原本就不是向着宇文邕的朝臣的心渐渐偏向了杨坚,尽管杨坚手无实权,但比起整日想着如何打压朝臣、如何搜刮民脂民膏的宇文邕,杨坚频频为官员出头、爱惜人才、关爱百姓的一连串举动已经博得了朝野上下的一致好感,若杨坚不犯大错,宇文邕怕还真是动不了杨坚了。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名望比实权重要,若能两者兼得就更好了。
弄明白了杨坚跟宇文邕打擂的优劣势,高熲也开始重新思考自己未来的路了。
或许他也该换一种方式立身于朝堂之上。
☆、第 155 章
召人入宫论道几次之后,宇文邕便假惺惺地向朝臣们称颂儒道高深,比佛道更能指导人们走上正途。
朝臣起初并不知宇文邕意图,只当那是宇文邕的个人爱好,便随意地附和敷衍过去,不想不久之后,谋划许久的宇文邕终于是拿着一众朝臣的认同当理由,提议将儒教提为国教,而为保国教地位,曾盛极一时的佛教应有所收敛。
被宇文邕算计了的众大臣后悔莫及,却也百口莫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宇文邕颁布了一系列打压佛教的政令。宇文邕也不想得一个暴君之名,故而只是下令拆毁长安城几乎全部寺庙,将寺里的人赶入村市,强迫这些已经自认超脱俗世的僧侣重新入世。被毁经卷、佛像不计其数。
而后宇文邕又下令挨家挨户地彻查,他是彻底不想让他的臣民再信奉佛教。
独孤伽罗是不知别处的状况如何,只是那个时候的长安城人心惶惶,信佛的人自不必说,每日胆战心惊地向佛祖忏悔着,生怕这大不敬的举动招惹灾祸,突然失去信仰的生活也叫人心生茫然。就连那些不信佛的人也被巡察的官兵吓得如惊弓之鸟,每日谨言慎行,生怕不小心脱口说出什么与佛教有关的事情就被官兵抓了去严刑拷打。
独孤伽罗是不信佛的,然而陈留郡公府和随国公府里却都有佛堂。
陈留郡公府里的那些,独孤伽罗要人传话过去,都用布包了起来,在后院挖了坑,小心谨慎地埋了起来,而随国公府里本就只有一个佛堂,又因为有智仙在此,独孤伽罗想了想,让人将佛堂原本的正门用砖堵死,后在那佛堂中间砌了一道墙,设了个暗门,暗门之后依旧供奉着佛像,而暗门之外却只是寻常的静室。
来和是跟着住进了随国公府的,见独孤伽罗此番安排,连连赞独孤伽罗机敏虔诚,定有好报。
独孤伽罗笑笑不语。
二儿子杨广的出生算得上是这一段时日里唯一能叫人高兴起来的事情,然而这高兴却也没能持续太久。
杨勇六岁、杨广四岁那年,十三岁的杨丽华被宇文邕看中,要指婚给太子宇文赞为太子妃。
宇文邕是在朝堂上与杨坚的一次对峙之后,突然当中提起了这件事情,还在为又赢了一场对峙而心中畅快的杨坚瞬间就心中郁结。可这样的事,却是不好在朝堂上拒绝的。
杨坚回府将这话告诉独孤伽罗,独孤伽罗也是懵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怎么办?”独孤伽罗眉心紧蹙,“要不要……我进宫去问问皇后?”
杨坚冷着一张脸,道:“去问皇后,她也未必知道。”
帝后感情淡薄并不是什么秘密。
“话是这么说,可……”不去找皇后的话,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啊。
杨坚拧眉想了想,道:“想叫小花来问问吧。”
“好。”独孤伽罗点点头,而后让洛容去把杨丽华叫来。
不一会儿,杨丽华就风风火火地进门了。
“阿爹,阿娘,你们找我?”
一瞧见女儿,杨坚就忍俊不禁,道:“你这性子真是跟你阿娘当年一模一样。”
杨丽华得意道:“那是当然!我是阿娘一手带大的嘛!”
杨坚与独孤伽罗对视一眼,还是决定要独孤伽罗跟杨丽华开口。
独孤伽罗剜了杨坚一眼,正色对杨丽华道:“小花,有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要跟你说。”
“是什么?”杨丽华不慌不忙地看向独孤伽罗,眼中只有好奇。
独孤伽罗犹豫了一下,道:“陛下有意选你做太子妃,我与你阿爹正考虑着要不要想办法回绝,想先问问你的看法。”
“太子妃?”杨丽华颇为意外地瞪起眼睛,“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太子,陛下为什么会突然选我做太子妃?”
“大抵……是因为家世,也是因为你阿爹最近太活泛了些,总之都是朝堂上的一些缘由。”
杨丽华想了想,突然道:“啊!我要是成为太子妃的话,以后不就是皇后了?那我要是能让太子向着我的话,那他的天下就是我的天下了?”
听到这话,杨坚呆住,独孤伽罗却突然想到了许久之前他们母女之间的谈话,只是当时独孤伽罗只当是说笑。
眨眨眼,杨坚有些呆愣地问杨丽华道:“你……想要天下?”
杨丽华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又不会治国,要天下做什么?”
“那你想要干什么?”
杨丽华撇撇嘴,含糊道:“反正……是有达成的事情,但是总觉得不耍些手段就做不成,女儿也正苦恼呢。”
耍……手段?
杨坚茫然地看向独孤伽罗,道:“你教她的?”
独孤伽罗也是一脸茫然,道:“大抵……是自学的吧?”
杨丽华白了杨坚一眼,道:“阿爹你怪阿娘做什么?我都十三岁了,你们俩有什么事也都不避着我,我若再不懂事,那就叫蠢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亲耳听到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杨坚和独孤伽罗的心中还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们还当女儿只是个小女孩儿,可女儿却已经懂得大人的算计了。
“那……能说说让你苦恼的事情是什么吗?”独孤伽罗好奇地问道。
“唔……”杨丽华撇撇嘴,道,“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只是女儿喜欢上一个人,男人,但是他不从我。”
“谁?!”一听这话杨坚就瞪起了眼睛,那眼神绝对称不上是友好。
杨丽华看了看杨坚,道:“不告诉你,若叫阿爹知道,阿爹一定会去找他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