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近卫听出慕容冲口里的惶急,连忙冲进室内,看见慕容冲跪在地上,而苻坚却四昂八叉躺在地上,两名侍卫忙将苻坚扶起来,慕容冲才过来帮忙,一边嗔怪说:“陛下要考察臣的功夫,臣哪里敢跟陛下比试?差点摔倒了,陛下扶臣一把,倒叫陛下摔了一跌,请陛下责罚!”
苻坚第一次搞不定小凤皇,反倒叫他摔得如此狼狈。心内又急又恨又痒,但听他语言上维护了自己的脸面,真是懂事的孩子,但到底没有到手,哪里心甘,于是指着慕容冲对几个近卫道:“你们几个,给我绑了他!”
几个近卫面面相觑。是绑了他还是不绑?绑了他。这看起来陛下不是真的恼,两人在卿卿我我的时候,记起谁谁谁绑了他。一恼起来还要命不要?若是不绑……
只不想慕容冲走到二楼窗台上说:“陛下是万古明君,将来必一统天下,若要让慕容冲这小臣污了名君之名,臣万死不辞。今以臣身报答陛下,从这二楼跳下去。人必不会死,就是残疾,臣愿身为残疾,以剑划面。以成就陛下明君之名,也向世人证明,我慕容冲一族与陛下一心。万勿再叫人说甚么鱼羊吃人的话,再瞧不起臣下!臣已是陛下颁旨所封的平阳太守。便不能再以宫中的身份侍侯陛下。”
苻坚本来主是有道明君,又信奉儒礼,方才只是一时兴起,胸中又有对慕容冲的万般思慕,才会突然失了礼节,现在听慕容冲这样一说,那心也就下去了,他平静了一会,也不叫近卫们走,只说:“凤皇你不要急,过来好好坐下,与我说说你这两年在平阳都做了些甚么?”
慕容冲依言走过去,跪在地上说:“慕容冲这两年在平阳也没有做什么,只是依着陛下颁的法做事,这两年看来,陛下的许多举措深得百姓之心,比如减税减赋,休养生息,百姓们俱说陛下是百世明君,千年不遇,莫不交口称赞,十分爱戴。”
这苻坚纵再是明君,听了这样的夸赞,不免心中舒畅自得,方才的不愉烟消云散。
正说着,有近侍来报说:“北海王苻重与杨定将军赶过来,在楼下求见,说怕陛下行程不安全,前来护驾!”
苻坚冷冷一笑道:“苻融不愧是王猛调教出来的,朕的行踪竟然逃不出他的目光,罢了,就叫他们来也听一听。”
不一会,听到脚步声,高大俊拔的杨定与面目冷峻的苻重走了进来,向苻坚行了礼,对着跪在地上的慕容冲怒目而视。
苻坚微微一笑,看见慕容冲低垂着头,便问:“朕听闻你在平阳郡里为自己建了一座高门大府,府里头建了一个叫明堂的别院,据说与朕的东堂相类,有人说你别有用心,一心想拥位称帝,可有此事?”
慕容冲低头恭敬地说:“下臣在平阳,看百姓深受陛下之恩,生活十分安宁平静,下臣也常念陛下待慕容氏一族之恩,便仿造明堂,时时感念朕下之恩,下臣过于奢侈,下臣有罪,但请陛下责罚,然下臣一心向着陛下,未敢有僭越之心。”
苻坚盯着这个昔日的娈童,他的变化真大,除却美得更加惊心动魄,他的身上有一种以往没有的自信,使他显出一种气宇轩然,再也不能用向下看的眼光看他了,他终于显露出凤皇的气势来,又傲然又高贵,离得这么近,然而却够不到他了。
“听闻你在新府宅里设了十六院,蓄养了不少女子,十六院,哈,慕容冲呀,比我秦宫里的十二宫还多四院呢,你养这么多的女子,身子骨受得住么?”苻坚想说笑一下,然说出来却有一股酸味儿。
慕容冲抬头看了一眼苻坚,突然一脸赧然,说:“下臣在陛下身边服侍了三年……三年来,下臣未知妇人之味,到了平阳,便养了十六院,臣想着好好了解妇人之味,陛下,下臣知错了,过了这荒淫奢靡……”
慕容冲正说着,一道目光雪亮地向他射过来,他抬头一眼,是一位高大雄健的将军,他识得的,正是杨定,他的目光里充满着鄙夷与不屑,慕容冲与他对视一眼,硬生生接受了他的鄙夷与不屑,若是以前,他只恨不能去死,杨定愣了一愣,没想到慕容冲竟然如此坦然地面对,居然丝毫不觉得难堪,他觉得无趣,先将目光移开了。
苻坚的心里不是滋味,又酸又涩好比吞了一口醋,想了想,勉强又问了一句:“在户部里查了一查,平阳郡今年所以赋税竟比前一年的多一倍,不知是否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会不会引起民怨?”
慕容冲又叩了一下头说:“陛下居于长安,位于高位,于各州郡的行政管理并不熟悉,每个州郡俱……”(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大胆
他说了一半停下来,转口说,“以前臣听过陛下亲口说了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陛下说:‘圣明的君王,有时不免要装一下糊涂,臣子们才有活路!’陛下,心里清楚,外头糊涂,这是陛下最圣明的地方!”苻坚的确说过这样的话,王猛几次陷害慕容冲,他都知道,但是装糊涂,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失去王猛。
慕容冲继续说:“所以若是听到什么不好的言辞,下臣希望陛下像以前一样,心里清楚,外头糊涂!”
苻坚闻言震惊,他的凤皇儿果然长大了,知道当年他“心里清楚,外头糊涂”的苦衷。他点点头,示意慕容冲说下去。
慕容冲说:“不知道别的州府郡县怎么样,但据下臣猜测,都有两本帐本,一本是呈给陛下看的,一本是州府郡县自己保留的,呈给陛下看的,大都动了手脚。陛下查看到平阳郡今年的收入比往看的好,只因下臣只有一本帐本,平阳郡收成多少,不敢隐瞒,按实情报给陛下!”
苻坚眯着眼睛看慕容冲道:“你的意思是原来的平阳郡用的是两本帐本,给我的是假的帐本,报上来的数也是假的,真的帐本在他们手上,所以他们虚报了不少银子给朕?是么?”
慕容冲又伏地叩头,抬头说:“下臣并没有这般说,下臣要说的是请陛下做一个‘心里清楚,外头糊涂’的明君!”
“哈哈哈,好个‘心里清楚,外头糊涂’的明君!那如了凤皇的意,我就做这个不清不楚的明君罢!”苻坚笑罢,盯着慕容冲看。终于说,“那凤皇儿为什么只有一本帐本,你为何不向朕虚报,你养了十六院,花销这么大!你要怎么养这些女子?”
慕容冲淡淡道:“下臣一心向着陛下,如何能欺瞒陛下半分?陛下能臣恩重如山,每年送来恩赏。这些恩赏只须拿出来一点点。便足以养这些女子了,况臣也不是白养她们,臣培养她们做女红做些针线活或是其他。她们都有一技之长,自己便能养活自己……”
慕容冲说完,大厢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卷过帘子的声音。叮叮当当地清脆极了。慕容冲又感觉一道目光在他的头顶上盘桓,他再次迎上那目光。正是杨定的目光,不过那目光不再似前一次那样,那目光复杂得多,不再是鄙薄与不屑。
苻坚沉默了良久。长叹一声道:“知道了,好了,朕对你的考察到这里。朕没有错看你,你回去罢!”
慕容冲向着苻坚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最后说:“奴盼着陛下身体安康,盼着陛下终有一日能一统天下,成千秋万世的帝业!”慕容冲突然把“下臣”的自称改成“奴”,语调亲昵且诚恳,苻坚一听他自称“奴”,突然有如万箭穿心一般,僵坐在椅上一动不动。
良久,苻坚挥挥手,慕容冲站起来退了出去,苻坚目送着他走出房门,心内万般不舍,他终是不再属于他了,所幸的是失去了一个合心意牵肝肠的娈童,却换来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他突然觉得很疲惫,倚靠在榻上,向杨定说:“顺阳随朕来,这会在小偏房内,她的脚伤好了,朕把她指给你,你去看看她罢!”
杨定大喜,向苻坚行了个礼,急步向小偏房走去,顺阳公主尤在淌眼泪,已然哭了许久,眼睛红肿,楚楚动人,正软软地坐着。
她看见杨定进来,背过身子也不理会他。
杨定看见过她摔伤后接骨的模样,又倔强又可爱,从那以后便心里掂记着她,此刻看见她以泪流面,反倒比那个顽强的顺阳更惹人怜爱。
陈遐看杨定进来,知道他是得了苻坚的恩准,他一个宦人,哪里知道怎么劝慰一个哀哀哭泣的公主,只好站着看她哭,看杨定进来了,如获救星,忙恭身退下。
杨定转到顺阳面前,顺阳也不理她,兀自流泪。
杨定柔声说:“公主,方才陛下下旨,将你许配给杨定……杨定很是欢喜,杨定很……”
“你出去!”顺阳抽咽了一下道。
杨定的心没来由抽了一下,柔声问道:“公主……为何哭泣?”
“你出去!”阳顺恨道,将拭泪的手帕扔向杨定。
杨定一把抓住,送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叫他迷醉,他放下手帕道:“我不出去,陛下已经将你指给我,你是我的公主,我是你的附马,我不会白白看着你流眼泪!”
“指给你又怎么样?我不喜欢你!你娶回去也是个空壳,我没有魂了,我的魂叫人收走了!”顺阳说着,滚滚眼泪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