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婉柔长得极美貌柔弱,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从燕宫到秦宫来,对她来说只是换了个屋子,苻坚待她又极好,给她的地位又尊崇,仅次于皇后,女子么,嫁鸡随鸡,只要日子过得去就成,早就认了,哪里有这么多家仇国恨?听长史这么一说,也就应了。
长史及时把慕容冲背走,做得极明智,因为赶到学堂里的,除了卫队,还有天王苻坚和众大臣,包括丞相王猛,如果慕容冲还在那里,他面对的是整个朝堂的质疑,打伤王子,那是多大的罪过!
苻坚一听学堂里出了事,心一慌,慕容冲一大早起身去了学堂,不用问他就能隐约地知道事情发生的缘由,他原是想自己一人去悄悄处理,无奈王猛硬是要跟上来,王猛跟上来了,哪有其他大臣不跟过来的道理?
一进到学堂,众人倒吸一口气,学堂里横七竖八躺着哪里是尊贵的王爷公子,分明是一群残兵败将,呼痛吟呻,面目全非。
苻坚眼神搜索慕容冲,却没看到他影子,心里着急又不能表现出来,一面命人检查他们的伤势,伤得最重的居然是平日里拳脚功夫最好的苻晖,一条腿竟压折了,连身都起不了,一脸的血,眼珠子也差点被抠出来,但他还算条汉子,居然咬着牙一声不哼。
太医署的太医丞们都赶过来,辟了好几间殿给他们包扎的包扎,止血的止血,忙乱了半日,苻坚也不说话,只命他们各自回府里养伤。
王猛却没有理会治伤的事,他先找到老夫子,恭敬地行了个礼道:“陛下常赞夫子学识高,善教导,学宫已建两年有余,夫子平日威严,王侯公子们没有不听教导的,缘何今日出了如此恶劣的事?都打成什么样了?”
老夫子神情颓然,黯然摇头,过了良久,方道:“此事缘何闹到如此地步,老夫我……老夫教导无方,还望丞相惩戒!”
“天地师君亲,陛下拜你为夫子,您的地位便是在王猛之上,区区王猛哪里能惩戒你,你只告知事情的起端便好!”
老夫子是明眼人,小夫人的弟弟是什么人?看陈遐的态度,还有苻晖语言间的愤慷,他早就心内雪亮了,然他深受王恩,不便多好苻坚的事非,只好说:“老夫进来时,已经打起来了,老夫实不知是何原因,只是小夫人的弟弟与苻晖一言不合,便打起来了,喝都喝不住,两人一打起来,其他的就都打起来了!”
“小夫人的弟弟?慕容冲?”王猛点点头,就明白了。
苻坚看众王侯公子中只有姚崇完完整整没受伤,便把他叫到一边来问话,姚崇将苻晖要慕容冲擦靴的事情说了,那些脏话他一时说不出口,只说苻晖说慕容冲以色示人,所以要慕容冲也服侍他。
苻坚牙咬得嘎嘎响,忍着气叮嘱姚崇不要把这件向外面说起。但抬头看王猛在逐个向王侯公子们问询,他的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这事是瞒不了王猛了,只要王猛要管的事,就会变成朝堂里的大事件了,慕容冲打伤王子,少则也要进天牢里关着了。
王猛是苻坚最最倚重的大臣,能谋善断,还能征善战,大秦天下如果不是他的辅佐,不会这么快把北方大部分领土收为已有,大秦这几年蒸蒸日上、国富民强都有王猛的功劳,苻坚对他言听计从,从谏如流,但慕容冲这件事,苻坚决定不听王猛的,他想让自己任性这么一回,他喜爱慕容冲已不能自拔,常想若是没有了慕容冲,他打下的这片江山又有什么乐趣?
慕容冲的一次任性,为自己埋下祸端,苻坚的一次任性,也给自己惹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一切都是天意,半点由不得人。
苻坚采取了两个措施,一个措施是给苻晖和苻睿施压并利诱,要他们自己承认是他们口角不和打起来的。第二个措施是他有长长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去看慕容冲,由着他住在慕容婉柔的露华宫里。他没有向他们两姐弟表露自己的想法,不过派了陈遐去列举了慕容冲的罪状,说他冲撞王子,尊卑不分,要他闭门思过,给的惩罚是禁足。
不过也只有苻坚知道,这个惩罚实际上是惩罚他自己。白日变得漫长无趣,每日听老臣们喋喋不体。夜晚也无可期待,因为凤奴儿禁足了,没法子再做观音了。
这一个月里,除了在朝堂上,苻坚尽量避开王猛而走,实在避无可避,就听王猛长篇大论地谏言,王猛要求苻坚杀了慕容冲,不光杀了慕容冲,连整个慕容家族都要杀。
苻坚态度冷淡,以施仁政、得人心为由回绝王猛。
这一个月慕容冲是自由的,苻坚便在宫里设了私学,请大儒给养病中的慕容冲讲学,他坚持了整整一个月不见慕容冲,也不去露华宫,宫里来了一位新人,叫张夫人,苻坚每日在张夫人的宫殿里留宿,王猛打听到了,宫里宫外都以为苻坚已经对慕容冲厌倦了,以为慕容家也折腾不了什么了,渐渐地就把大闹学堂这件事忘记了。
这一个月来,慕容冲是欢喜的,虽然三哥慕容暐遣人来严厉地责骂了他,说因为他的任性,有可能慕容全族受累,从此就与苻家儿郎们竖敌了。
骂是骂了,苻坚不再来,但是给他请了个大儒夫子,在宫里的藏经阁里教学,他每日如饥似渴地学习,他是极聪颖的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经文多读几遍便记住了,老先生甚少遇到这样有悟性且好学的学生,感叹之余便倾囊相授,那一个月里,慕容冲所学比别人学了三五年的还要多。
☆、第十九章 收服
一日,慕容冲照例大清早就去藏经阁,未料陈夫子已经来了,陈夫子的前面还坐着个人,那人回头看他,慕容冲一惊,是苻坚,算起来真的有一个多月没看到他了。
苻坚在盯着他,慕容冲身子清瘦,精神却是极好的,有一股以前从没看到的劲头在里面,使他看上去大不一样,只左边眉角外有一圈皮肉露出些嫩红色的,想是那一次学堂之仗留下来的纪念,那一次应该伤得挺重的,却给他米分嫩雪白的脸增添了一丝殊色,好似在眉角处画了眉妆,分外妩媚动人。
慕容冲一慌,忙跪下称“陛下”,苻坚面上淡淡的,说:“老先生的课上得好,我特地过来旁听,咱们是同学之谊,你不必拘束!”
慕容冲只好坐在另一席上,却不可能不拘束了,屁股上如同坐在针毡上,但又不敢动,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陈夫子叫他交拿回去写的作业,看了点点头说:“倒是颇有见解的,只是这字实在是……陛下呀,您的字儿不错,您得了空儿教教他,让他的字能见见人才好。”
慕容冲的脸马上飞红成一片,的确,他连握笔的姿势都别扭,横坚撇挪是画上去的,不是写上去的。
苻坚也不看慕容冲,拿过他的作业看了一眼,淡淡说:“这字确是不成样子,对不起好文采了,朕来教你写字,怎么样?”
慕容冲心内冰凉凉的,看来苻坚对他的兴趣并没有淡下来,只是借着写字的由头……他忙跪下来说:“陛下政事繁忙,奴才回去勤加练习即可,怎么好劳烦陛下?”
陈夫子说:“陛下的字,就是我这当先生的也未必及得上,陛下有心收你这个弟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还不快谢恩?”
慕容冲知道再推迟就是砍头了,不,苻坚不会砍他的头,也许还舍不得,但他会把他的三哥叫来,连累着三哥跟着自己难受,他做不到,在慕容冲的心里,三哥就是皇上,三哥的话就是皇命,不能违抗。他只好跪下叩头道:“奴才领命,奴才荣幸之至!”
陈夫子退下去,叫慕容冲跟着陛下好好练字,慕容冲看见陈夫子嘴角一动,一抹浅得不能再浅的讥笑就凝在空气里,驱之不散,慕容冲呆呆地站着,两只手垂着,指尖冰冰的。
苻坚指指案桌,他并不计较,亲自磨墨,他叫慕容冲站在案桌前握好毛笔,他从后面环过来握住慕容冲的手,慕容冲身子僵直不能动了,苻坚握着慕容冲的手写下第一笔捺,然后说:“下笔不能犹豫,第一笔是定位,所以头一点须得稍重一点做顿笔,然后再写……”
白色的帛纸上,苻坚握着慕容冲的手,写下“凤奴”二字。
慕容冲的身子不由地颤抖起来,苻坚伸长脖子在慕容冲的耳朵上咬了一口,低声说:“凤奴儿,我想死你了!”
慕容冲一把推开苻坚,将笔握成剑的姿势,脸涨得通红,大声说:“我不是凤奴儿!”
苻坚看了看方才握慕容冲的手,那柔美的滑腻感还在,他的心脏涌上一股酥麻之感,整个人就想漂浮起来,他将手背起来,淡淡地说:“你推我?力气还挺大,我原来便不解,苻晖的力气是他们几个小的中最大的,居然连腿都折了,是你推的罢?你三哥难道没告诉你冒犯王孙公子是什么后果吗?”
“啪!”慕容冲手中的笔掉到地上,他的腿一软跪了下来,他慕容冲不怕死,死一百次都不怕,他只怕连累了三哥及整个慕容家族,都已经在宫里被苻坚用了这么久的残败之身了,就再继续残败下去吧,还争什么,坚持什么?尊严是世间最不值钱的东西呀!
苻坚没有去扶他,昂着头问:“你为什么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