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算了，居然还能被封为太女正君，未来的凤后。
别说流国开朝以来，就算是历史上，也从没有未婚先死，还封太女正君，未来凤后的啊？这是多大的荣耀，多少人活着想得都得不到，却让他一个死人都给占了。也不知道太女与杨公子是如何相识的，人都已经去了，还如此情深意重。
尚书府内，杨尚书无奈之下，正欲命人将自家夫郎的遗体扛到陵山草草埋葬时，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哐啷一声打开，苏少灵抱着睡得安详，谪仙出尘的杨凡走了出来，晨曦的余光，将她们的身影长长拉长。
哗……
大家都惊了，纷纷跪下行礼，“参见太女殿下，太女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苏少灵淡淡道。脸色平静，举止从容，若不是她眼圈浓浓的黑影以及疲惫的神色，略微凌乱的衣发，以前她怀里的杨凡，众人都要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今天是令夫郎的大丧的日子吗？”苏少灵问道。怎么都没想到，短短七天不见，杨尚书好像老了十岁，脊背没以前挺了，眼神也没以前有神了。
“回太女殿下，今天是……是内夫发丧的日子。”杨尚书心里五味杂陈，低低拭泪，痴痴的看着自家的儿子。
“怎么那么冷清？”苏少灵环视过去，只有一口楠木棺材，一些身穿孝衣的下人，再无半点丧礼上用的纸钱等等。
杨尚书垂眸不语，管家却是悲伤的代杨尚书回道，“太女有所不知，您在尚书府，又是新册封的太女……”
“管家，别说了。”杨尚书阻止管家的话，对着苏少灵又行了一礼，“太女殿下，管家无知，您别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内夫喜欢安静，微臣想安安静静的送他离去。”
苏少灵一看他们的神情，再闻着腐烂的味道，心里多少明点了什么，清冷的眸子闪了闪，淡淡道，“让他风风光光的走吧，虽然他喜欢安静，可他毕竟是尚书二品夫郎。”
“多谢太女，多谢太女……”杨尚书一阵狂喜。她何尝不想让自家夫郎风风光光的走，谁愿意一副棺材卑微的离开人世间，何况她的儿子虽然死了，毕竟还是太女妃啊。
“太女……臣……臣能请问一下吗？凡儿……就是太女妃，后事该如何……如何……是否以太女妃的身份下……下葬……”杨尚书惊喜过后，又是伤感的看着自己谪仙出尘的儿子。
苏少灵眼神一闪，没有作答，而是命人以一品诰命夫郎的身份下葬杨凡之父。很快朝廷便传来一道圣旨封杨凡之父为一品诰命夫郎，封杨尚书为一品中丞兼礼部尚书，给予杨家无上荣耀。
苏少灵一路抱着杨凡，亲自送杨凡之父下葬，算是了结了杨凡的愿望。
尚书府虽是办丧事，可死去的儿子却得到从未露过面的太女的喜爱，如今才刚刚下葬，杨家一门又得到陛下的重赏，怕是以后尚书府前途无量，许多官员尽相巴结，纷纷前往凭吊，谁知却被陛下的一道旨意给拦了回来，说什么太女心情不好，不喜欢人多眼杂，弄得她们只能恹恹的返回，连太女的面都没见着一次。
苏少灵带着杨凡参加他父亲的丧礼后，便抱着他独自前往清扬河，后面只跟着杨尚书，小蛮，余管家及几位杨家老下人。
清扬河虽说没有大海辽阔，却比一般的江河还要大上千万倍，一眼望去，无边无迹，江水连绵，波涛怒号。阳光照在波光细细的河面上，像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像被揉皱了的绿缎。
仅仅只是站在清扬河边上，便让人感觉心胸宽广，微风缓缓吹来，吹出一种详和的舒适感。
清扬江边围绕的是青山碧峰，山峰倒印在清澈的江水上，越发显得这里环境清幽，空气清新。
清扬江上，是一艘正方形形状的清雅画舫，画舫不大，却很细致，雕梁画栋，格窗细缦，一缕缕雪白的帷幔将画舫添了几层神秘感。
微风轻轻扶过，隐约可以看到，画舫里面铺满各种盛开的郁金香，暖风拂过，郁金花香四溢，闻得人一阵阵心旷神怡。郁金花在流国，可遇而不可得，每一朵皆是价值千金，若是有人看到有人将郁金香摘下，铺满整艘画舫，定要说此人奢侈。
除了郁金花香，还整齐的摆放着各种书籍，尤其是医书。
杨尚书有些不解，太女带她们来这里做什么？还不许别人跟着，难道……难道他是想把凡儿放在画舫里，随风飘荡吗？这怎么成？万一有人捡到她的凡儿，对他不怀好意呢，她的凡儿可是长得美如天仙啊。
众人也不解了。
陛下不说了，让他以太女妃的身份入葬，还准许进入皇家皇陵了吗？太女为什么要带太女妃来这里？
杨尚书第一个站不住，微微上前几步，“陛下……这……你要把凡儿……”
“他曾跟我说过，喜欢碧海蓝天，喜欢青山碧水，喜欢遨游天下，他屋里的画作，也多是山水之作。他看起来，无欲无争，随和温润，其实他心中有着不羁的洒脱，只不过是被世俗给牵绊了，我想，他死后，更希望的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随风而来，随风面去，无拘无束的遨游世间吧。”苏少灵看着汪洋江河，忽然笑了。
“可是……可是万一……万一凡儿飘飘荡荡，飘荡到岸边，这可如何是好？”杨尚书终归是不放心。
余管家却替苏少灵开口解释了，“杨尚书，这里是清扬江，虽然不比大海，可也差不多了，清扬江边都没有住的人家，太女女妃的遗体不会有人找着的，太女妃所去的地方便是广宽的天堂。”
杨尚书还想反驳，可见太女面无表情，风清云淡，突然无话可说。凡儿已经被册立为太女妃了，如何处理后事，轮不到她指点什么，她也不配指点什么，只能任由苏少灵安排了。
叹了口气，看着广阔的江水，美轮美奂的风景，杨尚书竟也开始喜欢上这里。以儿子温润的性格，他想来，确实更喜欢这里，而不是一杯黄土吧。
苏少灵抱着杨凡，缓缓走到停靠在岸边的画舫旁，将杨凡放在铺满鲜花的画舫上，笑看着睡得安详的杨凡，握起他冰冷白皙的手，就着手背，印上一吻。
颤抖的指尖，自杨凡的额发缓缓抚摸到他如画的眉眼，挺立的鼻尖，细嫩的双颊，再后再到满饱好看的双唇上。
“小凡，你喜欢这里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碧波荡漾，烟波浩渺……你先走一步，待我百年归后，便来这里与你相会如何？”苏少灵眼眶氤氲，笑着抚摸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动作细心柔腻，念念不舍，将杨凡的音容笑貌全部烙印在灵魂。
“小凡……如果……如果你的魂魄有灵，请出来与我相会好吗？哪怕……哪怕入我梦中也行。”
“呜呜……”杨尚书忍不住捂着嘴巴，哭了出来。从此以后，她就是孤家寡人了。
小蛮等人也是偷偷拭着泪水，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只怕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苏少灵一滴泪水，滴落杨凡空灵出尘，美得如同九天下凡的仙子一般的脸上，化为一颗永恒的泪珠。
低头，苏少灵吻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久久舍不得放开，紧握着的手，更是十指交缠。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做夫妻，我会在帝都，会在尘世间，一直等你的魂魄与我相依，无论千年万年。”苏少灵眨掉泪水，随手拿起郁金香的花瓣，洒在他的身上，不舍的推开画舫，亲手将杨凡送向青天碧海之中。
“呜呜……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杨尚书陡然放声大哭，多日积累的压仰全部释放，发了疯似的想追上画舫，被几个下人死死拦住。
“大人节哀啊，大人节哀啊，太女妃也不想看到您这样的，大人。”
“我的孩子，我的凡儿，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呜呜……”杨尚书倒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小蛮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苏少灵紧紧攥住手心，尖利的指尖，狠狠扎进掌心，也没能感觉到疼痛，她的疼在心里，满满的都是无止无休的疼痛。她氤氲的眼，一直注视着远处随风而去的画舫，她的脑子里，回印的都是她与杨凡相处的一点一滴，都是杨凡温润的笑，柔情蜜意的爱，潇洒无羁的洒脱，神采飞扬的自信，诗文大赛中的万千风华……
直到画舫消失在众人眼中许久，直到太阳已经西斜，天色逐渐暗淡，直到次日的晨曦缓缓升起，在江面洒出点点光晕，苏少灵依旧笔直的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杨尚书早已哭晕倒下，被下人扶着回去了。如今，只有余管家与小蛮还红着眼眶，候在苏少灵身后，担忧的看着她。
几次三番，他们都想去劝劝，可他们不知该如何劝，这种事情，无论别人怎么劝，都没有任何效果，只能让她自己走出来。
太女既不哭，也不闹，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遥望远处的一望无际的江水，让他们越发的担心，要是太女哭一下倒还好，可越是平静，怎么越让他们心慌。
苏少灵忽然笑了，笑得恍惚，笑得风轻云淡，紧攥的手，缓缓松开，只有一点一点，被攥出血痕的掌心，还在流着鲜血，染红她的白衣，染红江水里的清澈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