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鼓励般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黎初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当时弟子也受了不少挫折,明白不得所爱的感受。师父现在否定了大师兄的决定,他可是比弟子当初要认真得多,想必现在绝望得紧。”
“你是希望我同意他下山?”云墨微笑,语气里带着惋惜,摇了摇头,“可是你不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劫数,若是放了他,只怕最后伤的还是他。”
自古情劫从没有好结果,历劫之人无非是死伤亦或是心伤。
太多人没有过得了情劫,有人因此止步于上仙,无法荣登上神宝座,有人为了所爱宁愿屈服于情劫,一辈子也不从梦中醒来。
情劫所创设的爱情,大多美好到像一个似真似幻的梦,让梦中人生怕戳破了它。
可只有戳破了它,大梦一场,醒后方能堪破情之一字究竟为何物。
“可是师父,那毕竟是大师兄命中注定的劫数,您能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黎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缓缓站了起来,拂了拂衣摆上并不真正存在的灰尘。
云墨原本故作严厉的神情早就在几句话中冰消瓦解,恢复了和煦的笑意。
“算你机灵。”云墨在上面招了招手,黎初乖顺地伏在他腿边,“你知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威慑他一下,让他冷静下来考虑清楚。”
“去吧。”云墨手掌一翻,掌心一枚小巧的钥匙安静地躺在中央,“木桓究竟怎么做,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若他真打算为了那个凡人豁出一切,我先前的话也不是玩笑,他就不再是我的弟子了。”
“弟子明白。”黎初接过钥匙,起身鞠了一躬。
“还有一句,若是他决定了下山,那就和李卿卿好好过吧。”
“是,弟子会尽数传达。”黎初笑吟吟地道。
朱漆雕花大门上铜门环纹丝不动地挂在上面,黎初轻叩了几声,原本寂静无声的屋子内才缓缓有了动静。
木桓僵硬地转过身,透过窗户纸外模糊的阳光看见那朦胧的黑影,声音干涩沙哑,“谁?”
“师兄。”黎初的嗓音稍加压抑,显得比往日低沉,“是我。”
“师妹?”屋内的人唇角勾起苦涩的笑意,像是自嘲般,“你都知道了。”
他原本料想黎初知道后会大吵大闹一番,甚至闹回青丘的洞府,让她爹爹出面做主。师父并没有支走黎初,反而让原本估计的时间提前了,想来黎初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恨上他和李卿卿吧。
恨又如何,他现在满心都是那个娇俏活泼的李卿卿,他只希望黎初不要阻拦他们。
一向寡言的木桓今日也不过几句话,却也是比往日多多了。
黎初不打算现在将门锁打开,隔着门说话对木桓来说更加自在。
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和神态,也就少了窘迫和尴尬。
“我知道。”黎初重复了一遍木桓说出的肯定句,字字清晰,没有丝毫的失落和怒气,平静得反常。她轻笑一声,打破了即将压抑下去的气氛,将话头一转,“想来李姑娘定是极好的。”
“自然。”木桓下意识地就顺下了黎初的话,“其实师妹你也很好……只是……”
“只是师兄不曾对我动心。”说从以往的爱怜一下子就断了情谊,怎么着也有些说不过去,黎初吸了吸鼻子,这才装作伤心而又失落的样子,“我明白。”
木桓叹息,他从来都只把与黎初朝夕相处后的感情算做是亲情,偶尔的亲近也不过是像对待妹妹一般,他面对黎初生出的爱恋措手无策。
“师兄不需要有负担,因为我只是错将兄妹之情当作的爱情,我已将事情跟师父说清。我现在过来不是讨回公道的,而是将你与李卿卿的决策权交还给你。”黎初清了清嗓子,收回原本的低落,“这也是师父的意思。”
“你知道的,李卿卿与你不过是情劫罢了,不会有好结果的,如果你执意要与她在一起,就连师父都护不了你。”
木桓沉默不语,这些事情他都明白。
银钥探入锁芯,清脆的叩响,门锁应声而开。
耀眼的白色阳光在瞬间倾洒而入,让木桓不自觉地半眯起眼睛,背光处黎初负手而立,在地上投射下拉长的阴影。
“若是选择李卿卿,就与她好好过;若是选择留在紫墨峰,那便忘了在山下的种种。”看似将两个选择摆在了他面前,却是诱导他选择第一个。
忘掉种种,忘掉李卿卿,忘掉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
如果能忘,世人早就没有了愁苦。
所以想要忘记谈何容易。
“师兄不要顾虑我的感受,我都说过了,我不会伤心的,和喜爱的人在一起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因为我也有真正喜欢的人了。”黎初本来还想继续煽风点火,让热血涌入木桓的头脑,在人遇到突如其来的变化时,常常会因此打乱思绪,影响正确的判断,可最后莫名其妙地加了一句。
好在木桓眉头紧皱,闭着眼睛复杂而又矛盾地思考着,并没有注意。
身后人消失了,黎初松了口气。
她本来是想先扯扯自己,然后再扯点借口出来帮木桓想要下山的念头开脱。
有的时候,明明心中早已判断却犹豫不决,这时候就需要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来支撑他的决定。
“真爱”往往就是强有力的理由。
虽然有的时候,那些所谓的真爱显得荒缪又可笑。
木桓心中的天平偏向李卿卿,师父的话是不平衡因素,让天平摇摆不定,黎初的每一句话就是一个砝码,让他心中的天平越来越偏向李卿卿,直至无可逆转。
看火候差不多了,黎初替木桓将门轻轻阖上,留下一条缝隙。
嗯,光线微弱又安静的屋子最适合人伤怀了,此时回忆起他和李卿卿的相处一定更加深刻。
勾起唇角,黎初伸手挡了挡毒辣的日头,远处重重华檐,回廊蜿蜒,寂静无人。
虽然师父说要让他冷静的考虑清楚,她这样有背离的嫌疑,但她明白,她不过是一根导/火/索,最终的决定完全倚靠木桓自己。
原本路过的云容回屋后眉间阴云仍未散去,将手中的古籍匆匆合上,终于起身将门打开,又再次将门关上。他索性半倚回金丝楠木的美人榻上,微阖双眸,鸦黑纤长的睫羽遮敛去眼中复杂的思绪,微风钻入窗棂,几缕发丝缠绕上冰白的手指,而他恍若未觉。额间生来的一点殷红仿佛精致妖异的花钿,唇角似笑非笑,勾勒出一片旖旎。
喜欢的人么……
雕刻着西番莲折枝的月牙桌上素笺凌空而起,在云容的注视中寸寸被剪开,中间跳出了一个拇指大的纸片小人。
小人一蹦一跳地钻进门缝,侧着身子除了房门,在空中飘往黎初的方向。
纸片小人跳到黎初的肩头,黎初好奇地瞅着它,看它扭来扭去又说不出话,只是用胳膊往前方指,然后蹦下她的肩头。
小人走几步,又回过头等她,黎初好笑地跟着它的路线行走,刚走几步,就知道了这个小人的主人。
云容在搞什么鬼……
黎初推开门的时候,云容已经正襟危坐了。
他的表情十分正经,让她觉得她打开方式一定是有问题。
然后在大眼瞪小眼的同时,两人陷入了谜之寂静……
清朗的嗓音带着拖长的尾音,划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阻隔。“师姐……”云容眨了眨眼睛,湿润漆黑的眸子格外诱人,伸出手轻轻拽了拽黎初的衣角。
原本准备好接受他的委屈攻势,已经阖起眼皮打算冷处理的黎初没有等到下文。
柔软纤长的手腕翻转,扣住她的手腕,运用巧劲将她拽入怀中。
云容温热短促的气息拂过她的后颈,略尖的下巴搁在她肩头。
“怎么了?”叫她过来的缘故,她心中其实有数,只不过面对他过于紧张而亲近的举动还是不免无奈和好笑。
只有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他才会出现这样的姿态。
黎初之前的话就是说给云容听的,她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不远处熟悉的气息,便突兀地来了最后一句。
云容别扭地偏过头去,“最近你都没有来看我。”典型的小孩子恶人先告状。
正常人也许会急着解释,而黎初知道云容想要的不是这个,他想要黎初服软,可是黎初也不打算这么做。
“嗯,最近有些忙。”
话落,云容妖孽的面容僵住了。
不按常理出招让人没有一点点防备。
他的表情好像有些尴尬。黎初费力地转过头,含笑的眼睛弧度尤其美好,嗤笑出声,云容这才发现……自己被戏耍了。
……
翌日清晨,黎初跟在云墨身后,准备看一下木桓究竟做出了哪个决定。
其实不用看,他们冥冥之中也有预感,误坠情网的木桓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不出所料,门打开的一瞬间,木桓的屋子空空无人,仅留下桌安上的一纸素笺。
黎初回头还未开口禀告,身后的云墨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木桓执迷不悟,他终究是失望的。
她将木桓的房间落了锁,木门吱呀一声,像是从远处传来悠长又深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