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声气顿了顿,抱住他放声大哭。
日子翻翻转转的到了五月,阮玉折腾得愈发难受,可是孩子好像爱上了这个狭小的空间,产期都过了,依旧不肯离开她。
御医如今来往紫阳宫更加频繁了,景月干脆住进了偏殿,然后每个人都跟她说一切正常,只待生产。
阮玉却疑心颇重,而且自打入了五月,孩子开始变懒了,她不禁心惊肉跳。
朱骁倒仿佛很乐观,说什么包公是怀胎十四个月所生,哪吒更是孕育了三年,事实证明,但凡喜欢赖在娘肚子里的都是不同凡响的孩子。
阮玉清楚他只是在安慰自己,因为有次,她见景月请了他出去。
不用问,景月定是跟他讲,若是再耽搁下去,母子都会有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剖腹产。
其实留景月在此的目的,一是因为阮玉经过一次手术,比别的孕妇总归特殊些,景月又是女子,所以由其照看比较方便也比较放心,再有,也就是为了不时之需。
只是这个不时之需成了朱骁心里的噩梦,当天晚上,他又发作了,浑身紧绷,不停的唤着“小玉”,怎么都叫不醒。
身上的那道伤疤,她早已感觉不到疼痛,却烙在了他的心上,似是永远也长不好了。
阮玉下了决心,剖腹产就剖腹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虽然她对在自己身上动刀感觉毛毛的,但是为了孩子,也为了结束这种煎熬,还是,剖吧。
不过要找朱骁不在的时间,上朝的时候最好,剖腹产也就一个小时,唰唰两刀,再缝吧缝吧,等他回来,直接看见娃了,多棒!
阮玉这样安慰自己,趁朱骁这日上朝,单独见了景月,约定了明早动手。
她依旧是紧张的,各种手术失败的案例一一浮现眼前,于是手脚就有些发凉,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朱骁见了,难免要担心,岂料还没等他开导几句,阮玉就开始唠叨。
什么天冷要加衣,不要以为自己火力旺就不管不顾,病都是从小处得的,“还有你的腿,着凉就严重,到时痛死了没人管你”;什么天热也不要踹被子,还是拿他的腿说事。又说四季的衣服她都整理好了,只是还没有交代宫人,若有什么需要他别忘了提醒一下。还有不要总是吃油腻的东西,对身体不好,“这毛病简直跟爹一样,一定要改”,而夜宵,“能不吃就不吃了吧”。
说到这,她有些伤感。
朱骁只觉分外不祥,也不知她闲来讲这些做什么,他自觉的将她的紧张归到胎儿迟迟不落地上去了。
他攥紧了拳,若是……难道真的要……
好在阮玉叨咕了半天,累了,他就将人抱上床,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闭上眼睛。
朱骁这边刚绵长了呼吸,阮玉就把眼睛睁开,目光铮亮。
她盯着蒙在夜光中的承尘,想着自己这回若是真的……朱骁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她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好多话没来得及说。方才只是交代了他的,还有金蛋的。若是她……希望他一定要给金蛋找个好的后妈,万不能让儿子跟她受一样的罪。
可是人好不好的,哪能一时半会的看得清呢?就是直到最后,她前世的父亲依旧认定继母是个好人,不懂事的只是她。
还有她尚未出世的孩子,连自己亲娘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竟要管别人叫娘。孩子还那么小,也分不清好坏,万一……
朱骁就算再顾念着孩子,他是一国之君,总有忙不完的事,再说,男人再如何细心也比不过女人,更何况有句话叫“防不胜防”?
她越想越心惊,忍不住要抓朱骁起来嘱咐,可是听着他沉稳的呼吸,想到他这些日子的焦头烂额,又于心不忍。
于是就盯着承尘,拼命的想她该怎么办。
忽的灵机一动,她何不写几封信?到时见信如见人,也不至让他那么快的,忘了她。
她鼻子发酸,咬牙撑起笨重的身体,还要努力不要惊醒朱骁。
岂料刚撑了一半,肚子就是一痛。
她身子一僵,再不敢动。
痛意很快就过去了,她深吸口气,打算坐起来。
怎奈刚动了这心思,肚子又痛起来,一抽一抽的,那痛意直达嗓子眼,像是把喉咙勒住一般。
她费了半天劲,终于突破这道束缚,攥了朱骁的手大叫:“朱骁,我要生了,快叫人!”
然而她所谓的大叫落在自己耳中只是低低的嘶鸣,意识好像瞬间被抽空,冷汗霎时冒了出来。
身边的朱骁无动于衷。
他正在做一个梦,梦见小玉就在前方,却是悬在空中躺着,一袭白衣,飘飘欲仙。
他正自奇怪,就见小玉的肚子上开了朵红花。
未等他撷取,那花忽然伸展了花瓣,从小玉的肚子上倾泻而下,交睫之际,竟是变成了血,瀑布流泉般涌出来。
他大惊,拼命喊小玉的名字,可是小玉就在那躺着,一动不动,仿佛沉睡在一个永远的梦里。
他浑身冰冷,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个梦。
他很少做梦,然而自从看到小玉肚子上的伤疤,他就开始反复做同一个梦,近期尤其频繁,却又不敢醒。因为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他怕自己醒过来就会再也看不到小玉。
于是他拼命的喊。
可是小玉依旧听不见。
耳边传来她的低语:“我走了,我走了……”
不要,不要,小玉,不要离开我……
可是这回,他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四围还有一道怪响,分不清男女,只不断重复:“走了,走了,一走百了……”
不要,小玉,你别走,别离开我……
朱骁拼命挣扎,拼命奔跑,而小玉就在前方虚虚的飘着,始终跟他保持不变的距离,而且那身影愈发变得清淡,唯有血,鲜红妖娆滚烫的血,铺天盖地的奔涌而来。
小玉,小玉……
这一刻,世间空得只剩下他一人。他徒劳的伸手捞着,却什么也捞不到。
手剧烈的痛起来。
他低头一看,却是小玉的小手,此刻正化作一缕轻烟,就要离开。
“不要……”
他猛然攥住,清醒过来。
“小玉……”
掌中果然是她的小手,攥得紧紧的,再匆忙抬眸……
“小玉,小玉,你怎么了?”
小玉倒在旁边,浑身是汗,只手紧紧的攥着他。
朱骁扶了她,却只见她唇齿微动。
他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将她放到一边,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跳下来,又连滚带爬的往外跑:“来人,快来人……”
也不知发挥了怎样的神力,声音跟脚步竟是一同到达了门口,只是脚下忽然一绊,扑倒在门外,还不忘伸着手:“来人,快来人……”
第211章 转危为安
御医稳婆这几日一直备在外面,听闻动静唰唰的就往里冲。
雷诺成冲在最前面。
朱骁怒吼:“你给我站住!”
新上任的内廷大总管亦是开皇的贴身内侍洪城一边扶朱骁起来一边安慰:“陛下,您别急……”
“我能不急吗?”
朱骁平日跟这些人都是用“朕”自称的,这会也顾不得了,迈步就要往里走,结果右腿剧痛,险些栽倒在地。
这破腿,一到关键时刻就出漏子,朱骁真恨不能砍了它。
“陛下,您先稳稳,稳稳。”洪城急忙相劝:“您说您要是就这么进去了,或者过后皇后娘娘见了您的腿,那得多心疼啊。”
想到小玉,朱骁犹豫了下。
洪城赶忙继续劝:“再说御医跟嬷嬷们都在,景月大夫也在,皇后定不会有事,陛下先放宽心,就等着听皇后的好消息吧。”
可是朱骁哪能宽得了心?那个梦正无比清晰的展现在眼前,而且屡次重复,该不会是有什么预兆吧?
这般一想,更急着要往里冲。
“陛下,”众人急忙拦住:“产房乃血光之地,陛下龙体要紧,万万不能入内啊!”
“放屁!”
伴着这声怒吼,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风内传出阮玉痛苦的呻|吟。
朱骁眼睛都红了:“滚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陛下,”景月走了出来,冷冷静静的福了一礼:“产房乃血光之地,陛下乃真龙天子,入内恐对皇后娘娘不利。”
这里面似乎没有什么逻辑联系,可是既然对小玉不利……
朱骁犹豫了。
“可是我说过,她生产的时候,我会在旁边陪着她……”
这是什么时候的话了?好像已经是多年前了。当时秦道韫难产,小玉守在外面,他握着小玉的手说的。
难产……
不不不。
朱骁现出惊恐之色。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看着殿中的一群太医:“他们怎么可以在?”
雷诺成反应倒快:“医者面前无男女。”
见朱骁皱眉,他赶紧又补了句:“患者面前也一样。”
这时,也不知是哪个稳婆咋呼起来:“快把皇后抬出去,可不能在这生,这是龙床,会对陛下不利的,对社稷……”
“放你娘的狗屁,你今天若是敢动一动小玉,我就先让你人头落地!”
里面霎时没了动静。
景月见势不好,连忙趋步上前:“陛下,民妇方才看过,娘娘这胎当可顺产,可若是耽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