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人静,铜漏清寂,又恰是一个月圆之夜,他却只能孤身一人,真凄凉啊。
此刻,就分外想念小玉,只是小玉的胳膊,现在搂着另外一个男人。
臭小子,老子把你生出来干什么?
他把书往雕着双龙戏珠图案的紫檀大案上一拍。
不行,他必须夺回领地!顶不济,臭小子睡在左边,他可以睡在小玉的右边嘛。
就这么定了!
他刚砸了书,杵在后面仿佛打盹的宋小小就机灵一下醒过来:“皇上要出去走走?”
“嗯。”朱骁闷闷的应了声。
宋小小急忙招呼宫人准备随行。这时,一个内侍端着个托盘,上面覆着块鲜红的绸子疾步而来。
“哎呦,奴才差点忘了,这是内务府今天新制出来的玩意儿,皇上瞧着可还满意?”
朱骁顿住脚步,很不耐烦的去瞅已掀去绸子的金漆托盘:“这是什么?”
“皇上瞧着可好?”
一溜花梨木做的长条状的牌子,上面是指头大小的半个桃子的模样,涂作绿色,下方则记着人名。
他一一的看过去,脸色便黑了。
“皇上觉得如何?”
“是皇后的主意?”
宋小小只嘿嘿的笑,并不答话。
朱骁一甩袖子就出了门。
众人急忙跟上,两个打灯笼的宫女匆匆行在前方。
朱骁心里生着气,只觉那灯笼的火苗一耸一耸将他的气勾得更大。
小玉,这就是你身为孕妇的不明情绪?你,你好……
“怎么不走了?”朱骁怒吼。
却无人答话,远处,传来一阵琴声袅袅,在这个秋天的静夜里听起来格外清幽。不由的,就让人想到孤寂佳人,焚香挑弦,对月伤怀。
朱骁循着望去……
幼月宫。
他眯了眼:“谁在里面?”
后宫空置,平日只留着守宫的人,一到夜晚整座宫殿便死气沉沉,如今倒好像有了活气儿。
“陛下要不要进去瞧瞧?”宋小小笑得谄媚。
朱骁往那边望了一会,忽的唇角一勾,迈步而去。
宋小小差点击掌……成了!
琴音悠悠,像飘在静夜里的雾,像萦绕在月光下的流岚,像一缕缕漫卷的轻烟,吸引着人渐渐走近。
慢慢的,宋小小无声喝止了随行的宫人。
慢慢的,只有朱骁一人,缓缓步入宫门,缓缓消失在帷幔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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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有些乱,她需要冷静,冷静。
可是怎么冷静得下来嘛?
今夜,是她至关重要的一夜,母亲早早为她寻来了西域的凝丹丸。这等圣药,只需同男人一次交欢便可怀上男胎,所以今夜,她不能输。她必须……赢!
深吸了口气,指在琴弦上飞速滑动,就好像方才的乱象不过是个转承,转瞬又流畅如水。
她的琴艺,她一直是有信心的。
月光晒进朱格长窗时已变得朦胧,却也将来人的影子映在帘幔之上。虽然淡淡的,可是她知道,那就是他。
自打在五年前的登基大典上遥遥的望过一眼,便如刀般刻在了心上,自此日里夜里,再难忘怀。
她画了许多幅他的画像,站着的,坐着的,笑着的,不怒自威的……各式各样,囊括了他一日所有。她的画艺也是首屈一指的,过了今夜,她可以全部呈给他看,让他知道,在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比她更痴心,更爱他。
其实当初,她是肖想他的,却没有达到今天的地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就是上一次宫宴,她看着他威严的端坐宝座之上,对各方献媚的女子不屑一顾,表情虽冷酷,却是冷进了她的心里,让她驿动的心一阵战栗,继而更加疯狂。
于是她再也难以忍受他只能如影子般的缭绕在心上,再难忍受只有他的画像陪伴在自己身侧,她想要距离他近些,更近些,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在每个清晨醒来的枕畔。
第201章 相思枉付
她害了相思病,家人都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那人只念着他的发妻,众人传言的他为一个温香空置六宫纯是胡扯。
她可怜他,心疼他,想陪在他的身边,抚慰他心灵的创伤,告诉他,她才是真正能够与他共度一生的人。而且她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出现在他身边,他岂不是要对她多怜几分?而那空置的六宫,就让它,空着吧。
她无法遏制自己的念头,家人屡劝不听,她亦不惜以死相挟,她甚至想过,她可以变成最美的女鬼,这样就可以无所顾忌的陪着他,守着他。
终于,家人动摇了,也曾向他透过意思,可是他,非发妻不娶。
她不禁要痛恨那个女人了,何德何能,竟然霸着一国之君的心,不就是早生了几年吗?不就是早认识他几年吗?
她开始诅咒那个女人死去。当然,流落在外多年,兵荒马乱的,就是不死……她不吝将最恶毒的想法加诸在那个女人身上。不过偶尔的,她也希望那个女人能出现,因为他寻到了发妻,心愿了结,后宫是不是就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很不幸的,那个女人居然活着,还回来了,据说皇上对那女人恩宠有加,简直是夜夜新郎。
她的心犹如刀绞,屡次想瞧瞧那女人,然而得来的却是皇上再次驳回了众臣反对立那女人为后的奏折,且当场下了圣旨。
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啊?不清不楚,不贞不洁,竟也敢肖想皇后之位,她更想见上一见了。
封后大典上,她果然见到了那个女人。
纵然她以无限挑剔的目光打量,也不能不承认,那个女人很美。
然而也只是美而已。
她看到那女人脚下一滑……那一刻,她是多么渴望看到大钰的皇后从玉阶上滚落下来?
这就是曾经的相府千金?名闻京城?多可笑。也是,阮洵那等人物能教导出什么好女儿?私奔?抛头露面?流落民间?
名头可不要太响亮哦。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让皇上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京城闺秀,贵女风流!
她是不如那女人美,可就算是天仙又如何,人已经老了,而自己,正当芳华。
然若再抓不住机会,她也老了,女人的年华,是多么容易逝去啊。
所以此刻,她深深的望了眼布在帷幔上的身影,将这支《秋水》以最情意绵绵的气势收音,然后起身,拜倒在来人脚下。
“臣女惊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未束的长发尽皆披落身侧,如云如瀑。有人曾夸赞她的青丝好比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足以勾摄男人的心魂。
皇后的头发也不错,只可惜,鬓角已经有了白发,果然老了呢。
她强抑住心里的激动,更将身子伏低了些,让头发散下,露出背部的美好线条。
她今天穿的是一袭雪色轻纱,轻灵得就像一抹月光,引人幻想,诱人采撷。
于是她就等着被采。
“你说你是谁的女儿?”
“臣女父亲是礼部左侍郎,臣女名唤全卿卿……”
“哦,是全之礁的千金啊。”
皇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而且他站着,还那么高,全卿卿也不好抬头察看他的脸色,只补充道:“臣女还有一表字,唤……知心。”
“知心?”朱骁重复,还笑了一声。
这声笑像小猫爪子挠在了全卿卿心上,差点忍不住抬起头。
皇上,知心,你懂吗?知心……
“这是什么地方?”皇上忽然发问。
莫非皇上是被她的琴音不自觉的牵引亦或者被她迷得不知今夕何夕,连自己的皇宫是怎么个设置都不知道了?
全卿卿勉强镇定着心神,然而亦觉得自己本就柔媚的嗓音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味道:“禀皇上,这是幼月宫。”
“你又是谁?”
“臣女全卿卿,表字……”
皇上果然被她迷住了,这话都问了两遍了,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她是不是该……主动些?
“据朕所知,皇后留了几位大臣之女于宫中欢度中秋……”
不知道为什么,全卿卿觉得皇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极大的怒气。
“不过这个时辰,她们都在昭纯宫,而你,为何在此处?”
这倒把她问住了,可也没让她作难,皇上又问了句:“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皇上是怎么了?怎么总问相同的问题?
不过她也不好违抗君命,现在还不是她使性邀宠的时候,于是打算继续重复:“禀皇上,这里是……”
“朕是问你,这里早前住的是什么人?”
“是大盛的……荣贵妃。”全卿卿答道,忽然觉得后背上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原来你知道……”朱骁的语气似笑非笑。
全卿卿抓着手下的氍毹,身子哆嗦成一团。
其实选在幼月宫她的确是别有意图的,因为她将会成为继皇后之后侍寝的第一人,还会一举得了龙子,那么贵妃之位理所当然。而事情原本不应是这样的,皇上难道不该在她报了名姓之后允她起身然后四目相对,然后……
“臣女,臣女……”
她就要抬起头来,就要以楚楚可人之姿来打动他的心肠。
可是就在她的头半抬之际,却只见他怫然而去,属于她的只有他盛怒之下扫来的衣袖,正正甩在她脸上,与此同时,还有一声冰冷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