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身披淡霜色绣花鸟立领莲蓬衣,头戴幂篱。
虽令人看不清形容,但举手投足间,总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清贵疏冷之气。
但凡是有点儿眼力劲儿的,都能猜得出这定是那位自幼养在晋国公府的表姑娘,谢佳柔。
谢佳柔下轿后并未急着离去,而是微微欠身朝着轿内说了句什么。而后伸出手去,从轿中扶下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果然又是晋夫人带着表姑娘过来的……”街道上瞧见了这一幕的百姓们,有人出声说道。
“要说晋夫人待谢姑娘真是没话说,年年除夕都带着谢姑娘来这明月楼赏看烟花……今年都没带两个嫡姑娘出来,还专程带了谢姑娘过来呢。”
百姓们多是点头赞同。
眼瞧着谢氏带着谢佳柔在丫鬟们的拥簇下进了明月楼,便有大胆儿的人试探着开了口,八卦道:“你们说这表姑娘的样貌生的这样好。被传为咱们京城第一美人。晋夫人又如此宠爱有加……能舍得给嫁出去吗?”
“真舍得可不早该嫁出去了!”有人哈哈笑道,意味深长,“这位表姑娘去年可就已经及笄了呀……”
“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理儿你们都不懂?”
“我家中若是有这等美人儿,我也必定舍不得让出去啊!”
几名汉子不知是不是吃了些酒,越说越不上道。
几人放肆谈笑间。忽听一道不轻不重的男声入耳,笑着道:“这位兄台过虑了。端瞧兄台面相,怕是祖宗八代旁亲扒拉上一遍儿,也断然不可能养得出像谢表姑娘这样的佳人来的——”
汉子脸上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恼怒着皱眉转过头去道:“怎么说话的!找抽呢是不是!”
却见对方云淡风轻。淡然道:“这句话倒是我想问兄台的——”
男人怔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顿时气红了脸,又因酒劲儿上头。破口大骂了声娘便要动手。
宋元驹不闪不躲,只状似无意的一伸手。搭在了男人挥拳砸来的手臂上。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那身形壮硕肥胖的中年汉子便疼的哇哇大叫起来,杀猪一般,脸色也刹那间成了难看的猪肝色,额角疼的有冷汗滴落。
“放,放开我!”汉子声音打颤,却偏生不敢用力挣扎,因为每一用力,疼痛便又要强上数倍。
他觉得自己的胳膊八成已经断了!
而面前的年轻男子却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含笑模样,仿佛根本没用劲儿似得。
而站在一侧的几个本同汉子一起讨论的男人们见状吓得根本不敢出声,又因彼此互不相识,更不抱有劝说的打算,于是皆借着人潮匆匆离开了此处,以免惹祸上身。
“大过节的,小酌几杯自是应该,可若吃醉了酒便出来撒野,在姑娘身后说三道四,出言不逊,未免有些太不作为了。”宋元驹依旧是笑着在说话,“看在今日除夕的份儿上,我便把你这条胳膊给留下了,可若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在背后胡言乱语,就不是要你一只胳膊这么简单了——”
说着手上猛地用力之后,便忽地将汉子给松开了。
汉子倒退了五六步撞上几个行人,才算勉强稳住了身形,却不敢作丝毫停留,一手扶着受伤的胳膊,忙踉踉跄跄地逃了。
“宋统领,出什么事情了?”
紧跟着过来的一行护卫打扮模样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人看了一眼方才那汉子逃走的方向,向宋元驹问道。
宋元驹摇摇头,不以为意地说道:“没事,有人吃醉了酒欲闹事罢了。”
复又问道:“二公子和应王子还有冬珠公主可到了?”
“就在后头了,冬珠公主不让我们跟着,我们便先行过来了——”这行护卫是晋起的人,故同宋元驹十分熟识,便说了句吐槽的玩笑话,“哥几个都说冬珠公主艺高人胆大,出门儿腰上随时都缠着条鞭子,有公主在,应王子和二公子的安危是不必兄弟们瞎操心了!”
这话虽听着像调侃,但显然是不带有恶意的,只是这群护卫们大多是头一回解除到西陵女子,觉得对方豪爽彪悍的稀奇罢了。
宋元驹也跟着笑了两声,一面又交待护卫们等在明月楼前,自己则先一步上了楼去。
明月楼是城道街上最高的一座阁楼,足有九层高,却非酒楼非商铺。而是一座藏书楼。
明月楼建成已有二十年之久,是当年以才气闻名天下的晋家嫡长子晋储、也就是晋起的父亲命人所建,以供天下学子翻阅读用——明月楼中藏有无数珍稀典籍,甚至有许多孤本,起初多是储公子一人所供,而后这种做法得到天下文人的赞赏,便有越来越多的文士前来捐书。
一来二去。竟是成了风国上下最大的一座书楼。纵是宫中的藏书阁也不能与之相比。
据说初建之时,孔先生便带头捐赠了近百本压箱底儿的珍本,成就了一段文人界的美谈。
而晋家人每到除夕便要闭楼一日。阖家前来明月楼赏景聚谈,是储公子尚且在世之时便已经养成的习惯。
只是自打从储公子过世之后,晋擎云便再不曾踏足此处了。
一来二去的,便也只有谢氏年年带着一群小辈们过来坐一坐。赏一赏年景了。
“这不是然之身边的宋统领吗?”
谢氏领着谢佳柔正上着往三楼去的楼梯,忽见后方跟来一道人影。定睛一看,便将宋元驹认了出来。
宋元驹赶忙止步作礼道:“属下正是,劳夫人竟记得属下。”
面上在笑,心中却是惊讶。
他与谢氏不过见过一面而已。而她却将自己记得这么清楚。
宋元驹并不认为这是因为他能力出众,或是颜值奇高令人过目难忘。
早便听闻晋家主母行事周全,眼下看来果非空穴来风——竟能记得他这个一面之缘的小小统领。且还得知了他姓宋,这等缜密的心思。又岂是行事周全四字可以概括得了的?
“可是然之带着应王子和公主过来了么?”谢氏含笑问道。
“二公子就在附近了,只是冬珠公主初来风国,对四下都好奇的很,属下想着依照冬珠公主的性子该是要好好地逛一逛的,故才前来知会夫人一声,免得夫人等不到人心里着急或记挂着。”宋元驹笑着答话,抬头之际,恰见一双似水春眸在自己身上落了一瞬。
四目相对,谢佳柔并无慌乱,只拿目光一扫而过,微微仰了下巴,别开了脸。
分明是极柔和的侧脸轮廓,却因她清冷的气质,平白蒙上了一层疏冷,还有几分高傲。
宋元驹收回目光低头玩味一笑。
士族的女子,是不是都是这个模样啊?
不食烟火气,世间万般皆入不得眼。
这表姑娘美则美矣,却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女子,远远地观赏一眼便是了,若细探究,必定得不偿失。
宋元驹为自己的想法拧了下眉。
平白无故的,他怎想了这些?
如此又同方才楼外教训过的那名下九流的醉汉有何区分?
宋元驹自嘲般的微微摇了摇头。
“你倒是思虑周到。”谢氏称赞了宋元驹一句,便道:“我已然知晓了,你不妨去告诉然之一声儿,让他不必着急过来,依着公主的意思四处走走,我既不便作陪,便由然之带着公主好好感受一番咱们这儿的风俗人情罢——”
她是士族大妇,自是不能抛头露面,领着冬珠公主沿途观赏的。
“是。”宋元驹笑着应下,待谢氏一行人上了楼去,他方转身退了出去。
……
江樱一行人随着孔先生,此时也已步行来至了城道街。
“咱们也买个灯笼提着吧?”梁文青指着前方一个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的摊子,情绪高涨地对江樱说道。
这姑娘虽自幼不缺银子花,但却是头一回入京领略城道街的热闹繁华,活脱脱一副暴发户进城的模样,全程不是在吃,就是在买。
宋春风虽然不耐,但又不放心两个小姑娘离开视线被人群挤散,只得紧紧跟着。
孔先生梁平庄氏等人瞧着几个孩子说说笑笑的窜来窜去,又因普天同庆的气氛使然,笑意也一直没离开脸上。
唯独狄叔,一枝独秀,不肯随波逐流,一直很好的维持着面瘫的形象。
“这个画着小蛇的好看不好看?”梁文青指着一只青纸底儿描着花蟒蛇的长形六面儿竹骨灯笼兴奋地朝江樱问道。
江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顿觉额角冒汗。
小蛇?
那分明是一条又花又肥的大蟒蛇好吗!
制灯人画这个灯笼的初衷真的不是拿来吓唬小孩子的吗?
“老板,这个灯笼我要了!”品味独特的梁姑娘手一挥,豪气地说道。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有一只雪白的手一把将灯笼捞了起来——
“喂,这是我先看到的!”梁文青口气不善的提醒道,这姑娘的性子里本就带有几分不讲道理,更何况眼下她还占了理儿。
然而转脸望去,几人却是齐齐的怔住了。
“怎么是你?”
“怎么又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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